第60章 樯木

贾政被压在牢房中,多日无人看望,又不知发生了何事。猛然见亲戚来此,只觉喜出望外,连忙扶栏询问。

薛蟠悄声道:“姨父,长话短说。宁府已经完了,被人参了一本引诱世家子弟赌博、结交外官等,今上勃然大怒,已革去宁府世职,抄没家产。荣府……我们实在打听不出来原由,只知道跟大老爷那边有关。”

他犹豫片刻,说道:“外面都在传,是跟祭天的事有关。近日,平安州上下因为虐害百姓,结交京官,都陆续被问罪。我想着是不是府上跟平安州有些交集,才被牵连了。目下家里一切都好,虽说被圈起来,但一应粮米尚能供给。”

他终究没把御史参宝玉作《姽婳词》蔑视朝廷的话说出来。比起大房的事,这实在不值一提。若叫姨父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让宝玉在上头露脸,反而给自家惹祸,心里定然不好受。

何况老师说今上也没说什么,想来虽心里不舒服,但谁不知宝玉是个纨绔、爱红的公子,哪里会认真计较他的言论。只要大房的事姨父不曾掺和,二房许是尚能保全。

贾政闻言大叹一声,掉起泪来,哭道:“早知今日,一应家计我自该留心,不至于到今日一无所知。幸而有你在外帮忙打探,不然我还不知究竟是何祸事。这是贾门之祸,怕是无力回天,只是愧对祖宗。”

薛蟠闻言,又宽慰几句,见牢头来赶人,才连忙离开。只是离开前,又好声好气给牢头塞了十两纹银,笑道:“兄弟们辛苦,这点钱请兄弟们打酒吃,劳烦兄弟们看顾些。”

牢头掂了掂银子,笑嘻嘻道:“好说好说。你赶紧走吧,别叫大人们来巡查撞见了,不然我们也要吃挂落。”

薛蟠又殷殷叮嘱几句,方出了牢房。他家中拮据,如今用的银子不过是省吃俭用拿出来的,打点人也不敢小气。如今牢房里的人,不过是看姨父还有亲友探望、愿意打点才肯照顾些,若连自己也不来,还不知他们要如何磋磨。

他叹了口气,心说大房的事,总不能叫二房也无辜受累,便上苏家找苏父商议。苏父素知贾政此人,年轻时虽也是诗酒放诞,但为官后却并没有寻常权贵以势压人的习气,也不曾听闻他结交外官。每日下衙,也不过跟门客谈论时事、学问。

从薛蟠嘴里得了准话,他便说道:“论理,这也不是贾家主使,但终究牵扯出平安州,又牵扯到贾家结交外官、以权谋私。虽说分房别居,却也同出一贾,不是随意就能撇清关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世职和府邸便不必再想,只能想着如何保全你姨父的性命。”

薛蟠忙道:“老师这话很是,我们也不求其他,只要保下命来便感戴天恩了。都说金钱开道,我们姨父家也挤出几千两银子。只是现今想去打点也求助无门,还请老师指点。”

苏父思忖片刻,说道:“我岳父现任兵部侍郎,为官多年,在刑部和大理寺倒是能说得上话。贾家也得罪了内相,现今也要打点,不指望他出手相助,好歹别拖后腿。倒是都察院,如今换了一茬人,是今上的亲信,不敢贸然试探。”

苏鸿便道:“贵妃娘娘刚刚薨逝,便是做样子,也不当严惩贾姨父才对。何况先前姨父被点了学政、又赈灾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论起来,今上也不至于对姨父如何才对。”

苏父摇头道:“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国库的情况你也知道,户部上下为了银子头发都愁白了。贾家因为欠银的事,两房都几乎闹翻了,还是没把欠银还上,今上岂有不恼的。主犯是大房,打点了三司,再跟大房父子说好叫他们认下,想必就能混过去。”

现今这世道,一旦犯事,不用银钱铺路开道是没法子脱身的。他又叮嘱道:“事已至此,虽说还欠银会得罪旁人,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该叫今上瞧见你们的诚心。我明日约着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吃饭,你也混个脸熟。”

薛蟠闻言便应下,又跑到牢房与贾家三人商议后,便至贾家将此事告知邢、王二位夫人。她们无法,听贾赦贾政同意如此,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十万两白银送至户部还款。

消息传出去,又有几家被贾家遭遇吓破胆子的以为是贾家不还欠银被今上拿来开刀。虽暗恨贾家顶不住压力,却也连忙筹款还银。户部尚书压力骤减,又收了苏父的孝敬,便也乐意在今上面前说些贾政的好话。

今上见无意间有这样的效果,虽仍旧厌恶贾赦、贾琏结交外官,到底想起贾政昔日的功劳。恰逢三司秘密汇报造反一案,幕后主使竟指向被废的义忠亲王一脉。而打出的旗号,则是昔日太上皇上位时陷害兄弟,不仁不义。又言说今上刻薄寡恩,在位时天灾频发,俨然并非仁君。

义忠亲王是昔日太上皇的兄长,原系嫡长,文武双全,亦是当年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只是不知因何触怒其父,正当盛年就被废了亲王之位。太上皇继位后为彰显仁德,特意封其子为郡王,只是将其拘在京中不得出京。

今上心生疑窦,区区一个郡王,朝廷拨给的银钱都是定例,哪里来得银钱蓄养这么多人。便是算上皇祖母和义忠王妃的遗产,也不可能超过四万两现银。他虽知郡王有谋反的可能,但此事显然仍有可疑之处,因而并不急着发落。

谁知郡王风闻此事,素知今上多疑,三司将此事一报,不管是不是自己,最后都会把锅扣到自己头上。他不及多想,赶在今上下令前卷了金银细软,与王妃、儿孙商议后便要分头出城潜逃。

若论防护最严格之地,不外乎京城。出了京城,只要有银钱开道,伪造路引不过小事。到王妃老家缩头待上几年,等风声不紧,装成商户便是。

今上本有疑虑,如今见郡王一家得知事发要逃命,便不疑有他,连忙下令捉拿。因造反一事才发,京中戒备森严,郡王一家竟也不曾逃出多远,在京郊便被捉回。郡王一家被下了大狱便是严刑拷打,郡王不堪重刑,在狱中自尽身亡。

今上也没料到郡王会自尽,暗骂大牢的人都是蠢货,竟下如此重手。事已至此,今上怕旁人说他排除异己,幕后主使不是郡王也得是,因而很快下旨申饬郡王结交外官、笼络刁民谋反,现已畏罪自尽。

不止如此,郡王一脉尽皆废为庶民,圈禁宗人府永不得出。又将郡王妃娘家以挑唆造反为名,从上至下均被革职抄家。此时闹得满城风雨,又涉及皇家,因而文臣武将均闭口不言。

因郡王背了谋反的黑锅,三司又都收了贿赂,因而便不曾再提贾家此项罪名。待今上下旨次日,便将贾门犯法违礼的证据一一呈上,其中引诱世家子弟赌博、结交外官、恃强凌弱等几项罪名尽皆铁证如山。今上不过略翻两下,便下旨夺爵抄家。

其中贾珍、贾赦及贾琏因勾结外官,正好触及今上担忧京官、外官勾结谋反的心事。原要砍头以儆效尤,但念在其祖上功德及归还欠银及时,便只判其发配边疆,特意下令遇赦不赦。至于贾政,因其并无大错,贵妃又死得不光彩,便只革职归家。

至于平安州一干外官,今上暗想,官逼民反,尽管民是刁民,但这些官也都是无用之人。无用之人不必再留,又给他惹来这样大的祸事,让他将脸都丢尽了。三司又查实平安州上下虐害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他便御笔一挥,判知州、州丞二人斩首,其余人等鞭刑五十,革职抄家。除却他们外,连上面知府、巡抚也被今上申饬未能监管平安州上下。

京中整个八月、九月尽皆不太平,血腥气月余方散。因着一连抄了十几家,各地赋税又陆陆续续运往京城,现今国库充盈,今上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平安州官员极为欠缺,连胥吏也被先前的官员牵连,眼下群龙无首。

平安州才遭了事,谁都知道那里百姓对官府极为不服,又早被上一任剥削民脂民膏、蛀空了。不仅没有油水可捞,去了之后也会举步维艰,又被上头盯得死死的。别说进士,一些有门路的举人都不愿意前去,托了关系等更好的缺。

苏鸿得知此事,倒是犹豫不决。京中的形势他算是看明白了,指望留在京中享受高官厚禄,不死命巴结上官是行不通的。今上跟太上皇也无甚差别,甚至不如太上皇前期善于提拔能臣、有一番干事创业的心气。

已知此路不通,在京中无非是消磨时间,也无甚大用。倒是外放去做地方官,有父亲和外祖父、舅舅在京为官,自己也不至于太过被动,反倒能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

只是不待他细想,忽而有人状告薛家曾与义忠亲王一脉勾结,暗中支持郡王谋反。具状人写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薛家木铺中藏有昔日给义忠亲王预备的樯木板,直指薛家拥戴义忠亲王之心。

薛蟠被都察院拿去时只觉天崩地裂,连忙上前陈事。谁知因都察院现今都是忠顺王的人,哪里肯买薛家的账。因而毫不理会,借口干系重大,直接将此事递了折子捅到御前。

旁人尚可袖手旁观,独苏鸿是薛蟠的妹夫、苏父是薛蟠的老师。虽说梅翰林亦与薛家有亲,但因薛家此时没了官身,早已想着退婚一事,哪里还肯与薛家结亲。眼下薛家朝中无人,苏鸿便也顾不得许多,趁夜拜访内相求情。

戴全并非好相与之人,素来只认银子不认人。见此情景哪里还有不捞钱的道理,便笑眯眯应了。只是戴全见苏家位卑职小,并不上心,旁人又见涉及义忠亲王一脉,不敢擅自做主,因而折子仍旧流到今上桌前。

今上见此,心说薛家没落,义忠亲王一脉也彻底倒台,再也没有威胁,便也并未心生警惕。只是想到有人觊觎皇位、胆敢惦记从龙之功,心里便不甚痛快。他欲要发落,戴全便笑道:“如今薛家无人,唯有这薛蟠的妹夫在朝为官,正是今科状元。今上不妨听他一言,再发落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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