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隐瞒

路兼微未料到宋云会忽然向着苏鸿说话,一时面容扭曲。他额上渗出些许冷汗,脑海中不断思考事发后该怎么把自己摘出来——他们先前孝敬自己的三百两纹银,可还明晃晃刻着官库印记。

他在官府打转多年,最清楚官府的手段。只要此事属实,就没有衙役们撬不开的嘴。便是借口自己不知这些东西出自官库,也无人会信。唯一能保住自己的,也就是仗着他是平安州本籍,赌一把苏鸿这个外官不敢直接告状。

苏鸿瞥了眼路兼微,示意周阳按着宋云所说去做。见他要点人离开,他忽然叫住周阳,说道:“周典史,仔细查抄,一件都不许漏下。”

周阳闻言毫不犹豫,马上应下,回了班房点上几队人。对着手下人,他便直言是有人偷盗官库,知州已有了明细,正要去追缴。众衙役闻言,虽有些小心思,却也不敢再犯。

不多时,苏浩便带着几人抱着三库的账册过来,将前厅挤得满满当当。苏鸿见状,对王乡绅道:“若果真查实,本官便做主奖你一块儿牌匾。眼下衙门忙乱,你便先回吧。”

王乡绅听到苏鸿的准话,方才面带微笑,连忙道:“生在平安州,又盼来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我们哪敢轻忽怠慢。有如此蛀虫,若放任不敢,也是贻害百姓,都是小人应做的。”说着便唯唯退下。

苏浩便上前道:“大人,三库近三年的账目都在此处,请众大人过目。”

他奉命监督官库运行,自然不是白干的,早就将三库的账目、现存、人员摸得一清二楚。库房的大使、副使等见他并未挑事,人也平和,便都误以为他性子软弱,早就放松警惕。

如今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自是各个慌张。

苏鸿面上不辨喜怒,示意宋云和路兼微查账,又吩咐苏浩亲自去牢房里看管那几人,不许衙役刑讯逼供。他端坐在上首,冷眼看着下头一片忙乱,视线在路兼微身上定了两秒方挪开。

主簿是有品级的,其任免均需吏部下公文,他无权当即处置。

律法有定例,常人盗窃八十两处绞刑。至于监守自盗,处罚更为严格。此事如今被翻出来,监守自盗的银库和料库的大使和副使想必是活不成了。这些追回的银两和物件价值不菲,换成银两后,连打击强盗的费用都有了。

只是说到底,他们几人也只是盗窃便丢了命,固然有律法在先,苏鸿也觉太过严苛。但不严惩又不足以立威,不能放任盗取官库的盗贼继续监守自盗,让苏鸿也觉为难。

因着他们上任的时间明确,宋云和路兼微便对比他们接手前后的账目,着重去看料库中报损与失踪的物件。不过一个时辰,便找了近百件可疑的报损物件,一一抄写下来。

至于银库的账目,宋云和路兼微颇有默契地没有去看。

目下,朝廷要收走大部分税银,只给他们当地留下数千两的留存银。这些银子自然不够他们的开销,又不能指望官老爷自掏腰包,因而收税时往往会多收一部分。虽说苦了百姓,也好过苦了自己。

因而绝大多数衙门的银库账目,除了涉及留存银的账目是真的,其他的全是假的。而上任知州被查办后,因知府特意派人监督税收,平安州又没有主官做主,衙门才没有额外的收入,并未再做内账。

那些被盗取的官银,根本无账可查,得不出具体的数目,看了也是白看。若想追究库银被盗,也唯有拷问银库大使等人,让他们吐口承认,再寻一笔外账记载的亏空对应。

苏鸿见他们都不去看银库账目,也知晓原因,并未去问。待他们二人将明细写下后,苏鸿对着王乡绅送来的东西一一勾划,果然有一部分能对上。至于剩下的,则要等周阳带着人抄检后才知道。

苏鸿见证据确凿,当即命人传话给周阳展开搜检,务必寻回遗失的官库物品。周阳亲自带人一家家搜过去,直接搜出一整箱的赃物,上头仍带着官库的印记,千真万确不得抵赖。

众百姓也都围在一旁看热闹,见状不由大骂贪官。当即便有人调侃道:“别骂来骂去,再把太爷得罪了。这么激动,就是查到了贪官,这银子也到不了咱们的口袋。”

这位苏太爷虽说人年轻,但能舍得银子抚恤孤老。就任这么长时间,也没对着老百姓摆威风,一切照旧,似乎还是个不错的官老爷。只是再好也有限,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好不到哪里去。

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到哪里都是这样。

苏鸿不知民间议论,等周阳带人将搜到的东西带回时,便让苏浩拿着单子核对。整个前厅鸦雀无声,只有苏浩的笔尖勾划的沙沙声。众衙役见此场面,也不由暗自庆幸起没有贸然藏匿,不然定会惹祸上身。

苏鸿静静看着,待苏浩将单子拿给自己看后,见里面还缺了几样。他看向宋云和路兼微,说道:“人证物证俱在,这料库与银库大使、副使无从抵赖。至于粮库……”说着便看向周阳。

“大人,粮库大使的左邻右舍均提至公堂,言说两月前曾在夜里听到车轮碾压的声音。这时间正与他初上任的时间相符。这些陈米都藏在地窖最里头,反而是新米放在外头。”

苏鸿便冷笑道:“官仓是朝廷下令藏粮,为得是灾年平抑粮价,关乎百姓性命。秀才出身,领着衙门发的银米、无需交税徭役,竟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监守自盗起来。如此不忠不孝无才无德之人,死不足惜。”

他面带怒色,众人也是第一次见他发怒,丝毫不敢言语。一片寂静中,苏鸿命周阳带人预审一干犯人,务必问出实数及是否有送出、遗落的。从早到晚,衙门灯火通明,直至月上中天才熄了烛火。

苏鸿回房后,宝钗已经歇下,只留了一盏蜡烛照明。宝钗被他洗漱的动静吵醒,披衣起身道:“今天前头的事太多,忙忙乱乱的。我叫人温着粥,多少垫一垫吧。”

苏鸿自认声音已经极小,没想到还是吵醒宝钗。他连忙道:“不急,刚在前厅用了些糕点,眼下不饿。大晚上的,是我不好,你快回去躺着,外头冷。”

说着便拥着宝钗回到床上,将被子给她盖上。宝钗窝在床上却不曾睡下,借着烛光看苏鸿洗漱。他在炉火前站了会儿,才带着一身暖意上床休息。

宝钗窝到他怀中,劝道:“事情虽多,不见得一两晚就能熬出来。只是我有一言,不知说得有道理没有。涉及偷盗官库,尤其是盗取官粮,一旦报上去,不单是死他们几个人的事。平安州好容易才平静下来,若再生波澜,似乎并不合适。”

虽说知州明察秋毫,名声大涨,但平安州眼下最需要却是稳定。何况不单百姓怯诉,县里的刑事要案报到府里,照样要受一些刁难,在知府面前也显得无能。

苏鸿闻言,也叹道:“我来之前,父亲特意寻了吏部相熟的人。类似刑事大案,知县大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判个十年以下结案。或有罪行极重的,放他出来游街,再押回牢房时就差不多到时间了。盗粮的死不足惜,只是另外两个不知怎么办才好。”

虽说盗取官库罪不容诛,然而苏鸿知道,他们盗取后定不是全然拿到自己手里,还不知给了别人多少孝敬。官场事态如此,都成了风气、惯例,不是他严惩几个人便能改变的。

盗取官库板上钉钉,然而吏房、户房、衙役等吃拿卡要、嚣张跋扈的作风更严重。为了稳定,他不打算将衙门的书吏等人全部换掉。没道理他准备给衙役和书吏等改正的机会,却一定要置盗取官库的几人于死地。

宝钗知道苏鸿心软了——亦或是明知官场上有许多不得不为的事,他们也不过是被裹挟着向前。她想了想,说道:“我想着,有功名的革去功名,叫他们补齐亏空,不许在衙门任职便是。非要将事情报到知府案前,对你也有不便。”

前朝也不是没有人偷盗库银,甚至偷的还是国库的银子。最终涉案的小吏都被处以极刑,官员则被革职查办,从上到下都要补齐欠银。宝钗心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东西回来了,立威的目的也达到了。留他一命,日后征个人头税也比杀了强。

虽说此事众人皆知,但知州不上报,没人会傻到跑去知府跟前自爆。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跑不了。便是知府听闻此事,想到平安州前阵子的混乱,定不想再生风波。

苏鸿也觉宝钗此言有理,不由笑嘻嘻凑到她耳边感谢。又想起什么,方问道:“不是说州丞的太太来拜访你,怎么样?”

宝钗说道:“是位知书达理的太太,性子温和。她听说我有心开杂料铺子,还叮嘱我做货架时要离地高高的木架。说是平安州多有水患,不这样做货物容易泡水。”

苏鸿闻言有些睡不着,披衣坐起身,蹙眉道:“我也想着此事,眼下正是修河道的好时候。只是修河道就免不了征用民夫,耗费民力。我让阴阳生测算雨水,又翻了县志,应到八月份才会涨水。我想着有了银子,先想办法把强盗处理了,再图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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