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宽敞的胡同内,一行车马风驰电掣,恨不得车轱辘都转出了残影。
隐约还听见一个婆子在不停催促,“再快些,老太太和宝玉早都等急了,别耽误事儿,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马上就快到了……”
不料事与愿违。
冷不丁迎面突然拐出来一辆马车,瞬间将去路堵死。
车夫赶忙一个急停,险些没将坐在旁边的婆子给掀翻了下去。
登时怒从心头起,扬声就斥,“前方何人挡路?此乃荣国府车马,还不速速让行!”
猖狂跋扈的模样显得那般得心应手,足以见得平日是张扬惯了的。
却不想这回竟是踢到了铁板。
“大胆!朝阳公主尊驾,尔敢放肆!”
“朝……朝阳公主?”那婆子两腿一软扑通跪地,刹那已是面无人色。
想是听见了动静,几道人影纷纷从后头的两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为首男子身材修长模样俊秀,手执一把折扇,俨然一副富家公子哥儿的做派。
只此时却面色严肃难掩慌张,如临大敌般。
身后不远紧跟着一身量纤细的少女,身着素衣头戴白花,显然重孝在身。
“二爷,是……是朝阳公主……”
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婆子这会儿竟是如丧考妣,哆哆嗦嗦又惊又惧。
此番做派不禁引起少女好奇,心中隐隐有丝怪异莫名。
“怎么不能耐死你?等回头再跟你算账!”贾琏压低了声音怒骂一声,随即匆匆上前恭顺行礼。
“荣国府贾琏拜见朝阳公主。家中奴仆眼拙不识公主尊驾,并非有意冒犯惊扰,还请公主息怒,待归家后小人定如实禀报老太太、定对其严惩绝不姑息。”
“荣国府?果真好大的威风。”马车内传出一声轻笑,令人莫名心惊肉跳。
贾琏额头上都要渗出冷汗来了,越加卑躬屈膝,“公主容禀,今日之事实在事出有因。小人的姑父——巡盐御史林如海因病亡故,小人携林家表妹奔赴千里治丧,今日才将将赶回京城,这狗奴才满心只想着家中老太太焦急盼归,才不慎失了分寸。”
林如海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大臣,多年来坚守本心与那些盐商、贪官污吏斗智斗勇,也算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人刚死,尸骨未寒,又有重孝在身的林家孤女在跟前杵着——朝阳公主不会给荣国府半分颜面,却不会不赏这份脸。
贾琏正暗自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暗自窃喜,却听她意味不明道:“素日不曾少有琏二爷的‘英雄事迹’传扬入耳,今日一见竟叫本宫刮目相看,果真不愧是荣国府的子孙、不愧是贤德妃的弟弟。”
霎时脸色一白,他便跪了下去,“小人一时糊涂,情急之下失言,绝非……”
虽说他的本意只是想安然脱身,但这般明晃晃地搬出已故大臣和重孝在身的孤女,却未免亦有胁迫之意。
糊涂!真真是糊涂了。
“行了。”马车内的人冷漠地打断了他,淡淡说道:“今日看在林大人和林姑娘的面子上,本宫姑且不与尔等计较,待他日得空,自当亲自登门与贵府老太太一叙。”
堂堂公主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前往荣国府与老太太叙什么旧,言外之意不过是在警告他,今日看在林家的面子上便不亲自出手教训那嚣张跋扈的老婆子了,但荣国府不能没有作为。
贾琏心中了然,忙恭谨应承。
“退下罢。”
话音未落地,荣国府一行便利索地往后退去。
虽然车马众多无不满载,又早已进入胡同颇深,可一行人还是不敢有丝毫怨言,乖乖以最快的速度退出直至入口,随后便齐刷刷跪了一地,静待公主离去。
马车不急不缓路过人群之时,不知是乍然风起还是什么缘故,只见车窗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惊艳绝俗的面庞。
“姑娘?朝阳公主已经走了,咱们上车吧。”
林黛玉猛然回过神来,抚了抚怦怦狂跳的心脏,由着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将她搀扶上马车。
许是被吓得狠了,这回马车的行驶速度简直堪称龟速,慢慢悠悠的跟散步似的,倒是叫林黛玉舒服了许多。
父亲离世她本就心情郁结精力不济,又兼连日舟车劳顿,身子早已是不堪重负,哪里还受得了那般颠簸?好几回她都快忍不住要吐出来了。
偏偏荣国府的那些奴仆满心只想着不能叫老太太久等,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才好,从头到尾竟无一人顾虑到她。
思及此,不免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眼眶温热几乎就要掉下眼泪。
可一想到不多时就要抵达荣国府,眼泪汪汪的只怕又叫人不喜,便也不敢放纵自己,赶紧擦了擦眼角,寻了个话题企图岔开思绪。
“方才那位朝阳公主……莫不是与荣国府有何旧怨?”
这话问的自然是紫鹃。
她原是贾母跟前伺候的丫头,家中旧事知道得不少,若果真有什么,她许能解答一二。
果然,紫鹃犹豫了一下便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还记得三年前发生的那场变故吗?”
三年前,允文允武、德才兼备的太子暴毙身亡,皇后悲痛欲绝,不久也随之撒手人寰。
随后,帝王震怒,毫不留情赐死皇长子及一众妻妾,又将其子女悉数贬为庶人送入皇陵,终身为皇后和太子守灵祈福。
除此之外,皇长子一派党羽也都未能逃脱。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段时间整个京城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人头堆成了一座小山那么高,惨烈至极。
当时贾母和舅舅舅母一众长辈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般,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林黛玉原也未曾多想,毕竟满京城人人自危,他们的反应并不算奇怪。
可此时仔细想来,却又不难发现种种怪异之处。
好端端的,隔壁的蓉大奶奶说死就死了,到现在都还稀里糊涂的没个准话,不知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紧接着,在宫里当了十年宫女的贾元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贤德妃,家中众人喜忧参半。
难道,荣国府与皇长子之间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突然蹊跷暴毙的蓉大奶奶就是投名状?
想到这儿,林黛玉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似纸,好半晌才忧心忡忡叹息一声,“倒也难怪琏二哥竟对朝阳公主畏惧如虎。”
一夕之间痛失同胞兄长和亲娘,换做是谁能不恨?
倘若荣国府果真与那位皇长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朝阳公主势必迁怒,看他们家能顺眼才怪了。
贾琏分明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心虚着呢。
“姑娘不必太担心,咱们家还有一位娘娘在呢,朝阳公主再怎么样,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林黛玉却垂眸不语了。
家里的贤德妃听起来多风光似的,却未必有多受宠,朝阳公主还能顾忌她什么?
人家不仅是中宫嫡女,更是当今唯一的女儿,自幼千娇百宠尊贵异常,皇子都不及她。
旁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旁人劝不了的事她能劝,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满天下除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她还需要看谁的脸色给谁的面子?
说笑呢。
*
“公主可曾瞧见了那位林姑娘?真真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小小年纪便彻底失去了双亲,往后只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着实怪可怜的。”
可不?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啊。
戚瑶光低头呷一口茶,脑海中浮现出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
“方才见那一串马车俱是满满登登,只怕这回是将林家的老本儿也全都拉来了,只要好好守住,林姑娘将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守住?未必能守得住吧。”
“不能吧?他们贾家还能连一个孤女都欺负啊?那也太无耻没底线了。”
“财帛动人心,谁知道呢。”
听见这话,戚瑶光的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有些人,还真就是这么无耻没底线。
侵吞孤女的财产算什么?连这条命都是能算计的。
骨肉亲情,终究抵不过利欲熏心。
闲话之间,马车已经驶入皇城,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崇德殿。
“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一见她,门口的小太监便是眼睛一亮,笑开了花儿,“您可算是回来了,皇上一直眼巴巴等着您呢,晚膳都上桌了愣是不肯用,非得等您回来陪着才行。”
说着便躬身迎她入内。
此时,承德帝正在专心批阅奏折,听见声音头也没抬,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呢?”
言语之中怨气十足。
戚瑶光不以为意,几步上前到他身后,双手不轻不重给他捏捏肩,边笑盈盈撒娇,“还不是父皇给儿臣建造的公主府实在太大太豪奢了,儿臣逛着逛着一不留神就误了时辰,父皇就别恼了。”
承德帝的脸色却更黑了些,“你当真要搬出去住?”
“父皇知道儿臣一向最烦后宫那些人,偏……”
近来也不知是打哪儿刮起来一阵妖风,说皇上正在考虑立继后一事,弄得整个后宫人心躁动暗潮汹涌。
戚瑶光不耐烦掺和这些破事,奈何那些嫔妃却不肯放过她,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变着花样来拉拢交好,令人烦不胜烦。
“不过是这点小事,何至于非得搬出去不可?朕一会儿就捡几个闹得最凶的申饬责罚一通,看她们消停不消停。”
“父皇……这么多年儿臣住在宫里早就住腻了,您就让儿臣搬出去快活快活吧,大不了儿臣每日都进宫来陪您用晚膳,也不差什么是不是?”
承德帝舍不得女儿离了自己身边,却更架不住她苦苦哀求,不忍她失望烦闷,到底还是点头允了。
“对了,儿臣回来的路上还刚好遇见了已故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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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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