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易容同行

天色沉沉,柳条低垂,掠过灰蒙蒙的水面。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山雨欲来。

苏白薇缓缓睁开眼,发现船身已搁浅在岸边。她勉力撑坐起来,一阵眩晕袭来,左腿旧伤处泛起隐痛,正是北邙山落石留下的伤。她心中一沉,定是昨日奔走过度,牵动了未愈的筋骨。闭目定了定神,她伸手为跳跳探脉。他的伤势虽未恶化,脉象却依旧虚弱,须得尽快寻一处避雨疗伤之所。

她小心扶起他,背起时左腿传来阵阵刺痛。她咬着牙,一步一挪地背他下船。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

“薇儿……别丢下我……”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惊惶。她感到颈后一热,是他梦中滑落的泪。苏白薇心尖一颤,不由想起北邙山那日分离的情景,想来他又陷进了那场梦魇里。

她小心将他安置在岸边树下,额间已渗出细汗。双手拢住他冰凉的手指,轻声道:“我在,不会丢下你。”

睡梦中的跳跳仿佛听懂了,手指回握,紧蹙的眉间也舒展了几分。

她回头望向那艘船。若不将它推走,留在此处定会暴露行踪。她柔声道:“跳跳,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好不好?”

才要抽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仍未醒,声音里带着不安:“别走……”

她心头一软,抚着他手背轻声应道:“好,我不走。”

待他呼吸渐稳,她才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身前,缓缓直起身。左腿落地时又是一阵疼痛,她扶住树干定了定神,才一步步挪向水边。她扬起船帆,此时的风向与昨夜恰好相反,船顺着风势缓缓漂向远处。她目送船影渐渐模糊在灰蒙蒙的水雾中,轻轻舒了口气。

转身背起跳跳时,左腿的刺痛与肩负的重量交织,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与棉絮之间,虚浮而又尖锐。她抿紧苍白的唇,朝着树林深处,一步一步艰难挪去。

走了一段路,目光忽然被石缝间垂落的几丛藤蔓牵住。这些藤叶看似随意披垂,却隐隐维持着向外舒展的形态,与周围紧贴岩壁的植被迥然不同。她停下步,拨开一角,指尖触到的不是坚硬岩体,而是一片虚无。

“原来在这儿……”她低语。这隐蔽的入口被藤蔓巧妙遮掩,若非细察绝难发现。她静立片刻,确认四周并无异动,这才分开藤蔓,背着跳跳没入洞中。

刚进山洞,外面就下起了大雨。左腿的疼痛愈发强烈,但她顾不上自己,眼下跳跳的伤势更为要紧。

她将他扶靠石壁,取出一粒护心丹喂他服下,随即拈起银针。指尖连点他胸前几处穴位,银针依次落下,内力如细流般缓缓渡入。她凝神屏息,额间沁出细密汗珠,仿佛周身的痛楚都已忘却。

良久,她收针探脉,见他脉象渐趋平稳,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处理自己的腿伤。

这时,跳跳手指动了动,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低咳了两声。他环顾这处陌生的石穴,目光落在那道低头敷药的身影上。他挣扎着撑起身,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膏,声音还有些虚弱:“我来帮你。”

看见她腿上那片红肿,他眉头不由一紧。指尖蘸了药膏涂在伤处,动作细致而温柔:“再这样强撑下去,骨头怕要受不住了。疼吗?”

苏白薇望着他专注的侧脸,柔声道:“不碍事的。”

他仔细缠好最后一层纱布,指尖在纱布尾端顿了顿,嗓音低沉:“委屈你了……”

苏白薇将手覆上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我乐意。”

洞外雨声绵密,两人静静相望,仿佛连雨声都渐渐融入了这片安宁。

突然,一道惊雷炸响,跳跳浑身一颤,眼前浮现父亲在半空中消散的画面。苏白薇将他拥近,手心一下下抚过他后背:“别怕,我在这里。”

跳跳将脸埋在她肩头,呼吸间萦绕着熟悉的药香,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下来。雷声远去,他低声开口:“我是不是很没出息?这么多年,还是怕雷。”

苏白薇温柔地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即便怕雷,你依然能将雷电之力运用自如,这才是真正的强大。而且,和以前相比,已经好了许多,你在慢慢走出来。”

跳跳抬起头,目光落进她温静的眸子里,唇边终于浮起笑意:“是因为每次雷声响起时,你都在。有你在,便不那么怕了。”他眼底泛起柔和的光,“有时甚至觉得,打雷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让我……顺理成章地躲进你怀里。”

苏白薇指尖顺着他的头发慢慢梳着:“不打雷,也可以。”

跳跳一怔,眼眶有些发热,更深地将脸埋进她肩头,低声道:“薇儿,有你真好。”

苏白薇低下头,脸颊贴着他的发丝,唇角弯了弯:“有你,也很好。”

雨声渐歇,林间浮荡着湿润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跳跳撑着石壁缓缓起身,脸色虽还苍白,眼底却已恢复了几分神采。他走到苏白薇面前,俯身蹲下:“上来。”

苏白薇蹙眉道:“你的伤……”

“内力暂且稳住了,不碍事。”他回头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背你的力气总还是有的。此地不宜久留。”

见他坚持,苏白薇不再多言,小心伏上他的背脊。他起身时微微一滞,呼吸骤然收紧,又迅速化作平稳的吐息,这才稳稳托住她,踏过积水的落叶。

她安静地伏在他肩头,听见他比平日急促的心跳,和那刻意放缓的呼吸。脸颊轻蹭过他耳畔,她轻声问:“我们要去哪?”

“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他侧首的动作稍显滞涩,“天门山既已发现了我们,其他门派很快便会闻风而至。接下来,恐怕要面对大半个武林的追捕了。怕不怕?”

苏白薇摇头道:“那日他们围剿回春堂,我可曾怕过?从前不怕,如今更不会。”指尖绕着他一缕散发,“只是这火折子终究是个麻烦,总不能一直这样躲下去。”

“火折子里藏了太多门派的隐秘,只要它还在我手中一日,他们就绝不会罢休。”跳跳将她往上托了托,“我打算给卢君安两条路。要么继续纠缠,我便将天门山的秘辛公之于众,让各派联手讨伐;要么护我们周全,我保证守口如瓶。”

“这样虽能暂得安稳,可那些门派并未真正付出代价。”苏白薇盯着前方地面,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你卧底时付出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此事牵连甚广,火折子里的证据一时难以查证,更未必能定他们的罪。”跳跳轻叹一声,“当年一心想着,即便与整个武林为敌,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可如今有了你,只愿能与你过寻常日子。其余的,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苏白薇将脸颊靠在他肩头,身形随着他的步伐起伏,悠悠晃动。

“我也知道,你想过安稳的生活。”跳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涩意,“只是我过去在魔教卧底,结下不少仇家。如今不愿再因火折子一事,扰了你我安宁。”

“傻子。”她声音轻柔,“既然选了你,便已想清楚所有后果。这些担子,不必总是一个人扛。”

跳跳脚步稍缓:“你可会觉得我烦,总是反复想这些?”

林间清风拂过,苏白薇轻声问:“我总觉得自己不够好,你可会觉得我烦?”

“自然不会。”他答得毫不犹豫,手臂稳稳托住她,“你在我心里,很好很好。”

她指尖抚过他的发梢,声音低柔:“你的顾虑,我都懂,正如你深知我的软肋。你既能坦然接受我的一切,包括生命的缺憾……我对你,亦无半分犹疑。”

跳跳唇边泛起淡淡笑意,眼底似有微光流转。他定了定神,低声问道:“那薇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她沉吟片刻,眸光沉静如水:“若要将这烫手山芋化作斩恶之剑……虹猫蓝兔在武林中素有清誉,不如请他们以七剑之名召开武林公审。将火折子交由他们保管,逐派清查,依罪量刑。”

跳跳脚步稍滞,声音里透着凝重:“江湖中大半门派牵涉其中,若要彻查,恐怕还需借朝廷之力震慑。但朝廷一旦伸手,江湖百年自治的格局必将打破。”他侧首望向远处山峦,“此计虽能肃清沉疴,却也可能引狼入室,届时各方势力博弈,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苏白薇颔首,指尖攥紧了他的衣襟:“确实险阻重重。且不说各派绝不会坐以待毙,单是让七剑同时牵涉朝堂与江湖,便已是在刀尖行走。”

正当二人陷入沉思时,她忽然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这些从长计议可好?我此刻饿得心慌。”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昨夜那桌好菜,我只尝了颗虾仁,想起便觉得可惜。”

跳跳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层叠枝叶,落在远山轮廓间,一角飞檐正从树影中探出,檐下隐约可见一抹朱红。

“你看。”他稍作调整,让她也能望见那个方向。苏白薇循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见那一角飞檐静静立在苍翠之间。

“前面不远便是灵隐寺,寺中方丈与我有几分交情。”跳跳望向远处隐约的庙宇轮廓,“我们去讨碗斋饭。”

苏白薇迟疑道:“这般贸然前去,万一被天门山的耳目认出……”

“不错。灵隐寺虽是清静之地,却难保没有各派眼线。我们这般模样太过惹眼,只怕还未进山门就会暴露。”跳跳背着她轻巧绕过一滩积水,“所以,我们得换个身份。”

待他扶着苏白薇从林间缓步走出时,二人已是另一番模样。

苏白薇的青丝利落束起,一袭素净的青色长衫衬得身形清瘦,腰间松松系着同色丝绦。她左腿稍屈,将重心落在右腿,借跳跳的搀扶保持着平衡。眉宇间透出几分书生的文秀,举止间既有读书人的温雅,又隐约可见江湖儿女的洒脱。

跳跳细细打量苏白薇,眼中带着三分不解七分趣意:“分明是同一件衣衫,你穿着便是清隽书生,怎么到了我身上,倒像个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

此时他已换上苏白薇那身月白襦裙,广袖在山风中飘动。他本就生得眉眼精致,薄施脂粉后更显俊美无双。偏生那双桃花眼顾盼间流转着几分邪气,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里藏着几分魅惑,与这身素雅裙装形成了奇妙的映照。

苏白薇闻言,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遍,眼底泛起笑意:“许是你这眼神太过灵动,再端庄的衣饰也压不住骨子里的不羁。”

跳跳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裙裾如花瓣般散开:“薇儿觉得我这身如何?”

苏白薇原本还强作镇定,待看清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配着这身素雅装扮,终究没忍住抿唇轻笑。她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斜的发簪,眼波温软:“倒像个决心从良的妖孽,偏偏骨子里还藏着几分不安分。”

跳跳非但不恼,反而凑近些许,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下颌:“那苏公子可要看好自家‘娘子’,莫让旁人拐了去。”

苏白薇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尖在他掌心一挠:“自然要看紧些。”

二人相视一笑,指尖在袖中相触。随即,跳跳重新背起她,沿着山径继续向上走去。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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