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媒体采访初体验

冰场里那死寂的、混合着惊愕与一丝恐惧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每个目睹了那声非人嘶吼的人心头。

几秒钟后,窃窃私语声如同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法抑制地重新响起,音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却带着更浓的探究和不安。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她发出来的?不像人啊……”

“吓死我了,那眼神也好可怕……”

“王教练脸都白了……”

王教练僵在原地,冰场的冷气仿佛直接灌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充满了疑问、审视,甚至还有之前那几个发笑孩子脸上残留的惊吓。

他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全场,试图用冷静的表象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看什么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虚张声势的严厉,打破了冰场诡异的寂静,“动作变形摔跤没见过吗?小孩子吓到了喊一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继续训练!”

他的呵斥起到了一些作用。队员们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假装继续练习,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异样感却无法驱散。每个人滑行时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忍不住瞟向团团消失的出口,又飞快地收回。

王教练没再多停留一秒。他几乎是踉跄着滑向场边,粗暴地扯掉冰鞋,甚至顾不上换鞋,穿着冰鞋套就朝着团团逃跑的方向追去。他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和懊悔像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他。

他找到了她。

就在副冰场那个堆满废弃垫子的角落——她上次躲藏的地方。她整个人几乎埋进了垫子的缝隙里,只露出一点亮黄色的衣角,小小的身体缩成最小的一团,正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垫子深处闷闷地传出来,像一只濒死小兽的哀鸣。

王教练的心像被那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手悬在半空,一时竟不敢碰她。

“团团……”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垫子里的呜咽声停顿了一下,随即是更剧烈的颤抖和往更深处缩去的窸窣声。她在害怕,害怕他,害怕所有人。

“对不起……教练不好……教练没保护好你……”王教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拨开那些沉重的垫子,“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好……他们不该笑你……”

他终于碰到了她冰凉颤抖的小手。团团猛地一缩,却没有完全甩开。

王教练坚定地将她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抱了出来。

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冰屑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糊成一团。

眼睛又红又肿,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深深的、被世界排斥后的茫然与创伤。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把脸死死埋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

王教练抱着她,像抱着一件布满裂痕的稀世瓷器,一步步走回宿舍。一路上的沉默沉重得令人窒息。基地里偶尔遇到的人,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异样和探究,王教练一律用冰冷阴沉的表情瞪了回去。

关上门,将世界隔绝在外。王教练打来温水,一点点擦干净团团的小花脸,帮她换下沾满冰屑的训练服。

整个过程,团团都异常顺从,却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仍在惊惧颤抖的身体。

那天晚上,团团发起了低烧。或许是因为惊吓,或许是因为冰上滚那几圈着了凉。她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做噩梦,小声地哭泣、呓语,有时是“别笑我”,有时是“我不是……”,有时是毫无意义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王教练一夜未眠,守在她床边,用冷毛巾敷着她的额头,心里的悔恨和焦虑如同野草般疯长。Thorne博士的警告言犹在耳,而事情正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那声嘶吼,就像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一条缝,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时机发芽。

第二天,团团的烧退了些,但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像被霜打蔫了的小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蜷在床上,抱着那个旋转娃娃,眼神呆滞。

王教练向队里请了假,谎称她摔伤加重需要休息。他必须让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至少在大赛组委会安排的官方媒体采访日之前。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自由滑的前一天,是组委会安排的统一媒体采访日。

各项目的优秀选手或是有话题度的新苗子,都会被安排接受几家本地体育媒体的简短群访和拍照。

原本以团团的成绩和知名度,这种活动根本轮不到她。但“小熊猫”这个绰号和她短节目前后的一些“趣闻”(包括那次惊世骇俗的冰上打滚和嘶吼,尽管版本在流传中已变得模糊和夸张),却让她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小小的采访机会。

通知传到王教练这里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断然拒绝。

“她身体不舒服,状态很差,不适合接受采访。”他对着电话那头的组委会工作人员,语气生硬。

“王教练,这就是个简单的群访,几分钟就好,主要是拍点照片,营造点大赛气氛。好几个小队员都去,就她一个缺席也不太好,是吧?而且这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嘛……”工作人员努力劝说。

王教练握着话筒,指节发白。他知道,过分强硬的拒绝反而会更引人怀疑。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没什么精神的团团,咬了咬牙。

“……好吧,时间短一点。”

挂掉电话,王教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走到床边,蹲下身,看着团团无神的眼睛:“团团,下午……有几个拿相机的人要过来,问几个问题,拍几张照片。就像……就像以前在竹林里,有游客给你拍照一样,很快就结束。你……可以不说话,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就行,好不好?”

团团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太理解,但听到“拍照”,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她显然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下午,采访在一个临时布置的小会议室进行。果然如工作人员所说,只是几家本地小媒体的记者,规模不大。除了团团,还有另外两个成绩不错、性格也比较开朗的小队员。

另外两个孩子显然对这种场合轻车熟路,对着镜头笑得自然,回答问题时虽然稚嫩却也有模有样,引得记者们频频点头,相机快门声不断。

轮到团团时,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王教练紧紧跟在她身边,像一堵警惕的墙。团团则几乎完全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小半个身子,低着头,小手死死攥着教练的衣角,无论记者怎么用温和的语气引导,她都一言不发,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

记者们有些尴尬,试图活跃气氛: “小朋友,别害怕,看这里,笑一个?” “听说你外号叫‘小熊猫’,是因为平衡感特别好吗?” “对明天的自由滑有什么期待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石头投入深潭,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相机镜头对准她时,她会更加惊恐地把脸埋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王教练不得不代为回答,语气干巴巴的,尽可能简短:“她有点紧张。”“谢谢关心。”“会努力的。”

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僵滞。一个记者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半开玩笑地对同行说:“嚯,这小朋友派头不小啊,比世界冠军还难采访。”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王教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可能是想挽回一下气氛的年轻女记者,看到了团团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穿着冰鞋的泰迪熊钥匙扣——这是王教练唯一允许她带在身边的、能给她一点点安全感的东西。

女记者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笑着凑近一些,语气格外柔和:“小朋友,这个小熊好可爱呀!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吗?它是不是也会滑冰呀?”

她说着,还伸出手指,想去轻轻碰一下那个钥匙扣。

这个动作,本是出于善意和逗趣。

然而,在极度紧张和恐惧中的团团看来,这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试图抢夺她唯一“安全物”的侵犯动作!

“呜——!”

几乎是在那记者的手指即将碰到钥匙扣的瞬间,团团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呜,整个人如同炸了毛的猫,猛地向后一缩,差点把王教练都带倒!她攥着钥匙扣的手飞快地藏到身后,抬起头,那双因为生病和恐惧而盈满水汽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其强烈的、野生动物般的警惕和防御!

那眼神,那反应,那声绝非正常应对的低呜,再一次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快门声下意识地响了几下,捕捉下了这极其反常的一幕。

女记者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显然被这过激的反应吓到了。

王教练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将团团彻底护在身后,用身体隔开她和记者们,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冷得像冰:“采访到此为止!她不舒服!”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记者反应的时间,几乎是半抱着将还在瑟瑟发抖的团团,强行带离了会议室,留下身后一片愕然和面面相觑的记者。

“这……怎么回事啊?” “反应也太大了吧?” “不就是想碰下玩具吗……” “怪怪的……难怪说不爱说话……” “刚才那眼神……你们拍到了吗?”

记者们低声交换着意见,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浓浓的好奇和探究。

王教练带着团团几乎是逃回了宿舍。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完了。

他知道,这场彻底失败的媒体初体验,非但没有消除疑虑,反而可能因为那些记者职业性的敏感和好奇,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那些照片,那些描述……会写出什么样的报道?

他几乎不敢想象。

而团团,似乎也明白自己又搞砸了。她缩在床角,把那个泰迪熊钥匙扣死死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却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无形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而他们,似乎只能在网中央无助地挣扎。自由滑的赛场尚未到来,场外的危机已悄然逼近闪光灯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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