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卢卡茫然地看向声音来处,“就是觉得,如果有这样一样东西为辅,会不会结束的快一点。”
“什么结束的快一点?”
他又看向那三人的方向,眼前重影愈发模糊。
“战事。”
头,有点疼。
“我好像和什么人说,也要为了和平安定努力。”
好疼。
泛舟,他们,不停运作的工具,战事,和平安定……好混乱的词汇。
头好疼。
他突然就看不见了,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扑通——”
“卢卡!”
诺顿刚听完答案想离开,才转头就听见落水声,心里一惊,下意识大叫出声,身体比脑子快,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
一切岁月静好在此刻打破。
戚十一也是冲动了差点下饺子似的也冲下去,幸好艾格直接揪住她的胳膊往船里一甩给她甩清醒了。
——这姑娘保卢卡半年多保出下意识反应了。
弗雷德里克也是被突发情况吓懵了一会,好在立刻冷静下来,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
“这里。”艾格递给他一只桨。
奥尔菲斯抽出另一只船桨:“先划过去再递桨。”
岸边霁雪亭里的维克多忽得站起来,焦急地看着扑腾的水面,威克一蹦一蹦的,“汪汪”叫着,也在表达它的急切。
待人捞上岸来时气氛莫名沉重起来。
倒不是他人有什么异样,而是诺顿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卢卡,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闭一次眼,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诺顿?”
弗雷德里克试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说话,自顾自将卢卡扶正,拨开湖水打湿的头发,露出那张白净的脸。沾水的红绳吸附在脖子上,顺着红绳向下可以看见一块黑色石头。
诺顿很轻地拨弄了一下那块石头。
“……你们当初不是问,我要救的挚友是谁吗?”
“你的,委托?”
戚十一想起自己在京城外数十里接到从牢狱里出来的卢卡时是那么悲愤,同时又感到难以置信——诺顿这么看中钱的人,委托她把卢卡从牢狱里赎出来。
“我的委托。”
“除夕夜我对他说过的话,在两年前的京城我就说过了。”
他将自己的见闻说给他听,那个眼里都是星辰的少年笑得灿烂,说他也要为和平安定努力。
他比他有机会做到。那时才知道自己得了尘肺病的诺顿是这样想的。可卢卡却帮他找到了一位神医的落脚点,说要他活到那一天一起看。
可在他凑齐诊费前卢卡先出事了,于是那份诊费的意义就变了。他不打算治病了,于是连同那块出生起就在身上的石头都捎给他。
后来活下来,纯粹是因为打工时遇到了这些朋友,最终艾格说帮他付诊费,他来瓦尔登府打杂。
“欸,不要用这么惊讶的眼神看我,我会为了朋友花光积蓄没有那么难以置信的好吧?”
诺顿耸耸肩,好似在说些在平常不过的事。只是短暂看过弗雷德里克和艾格的脸后神情有些复杂。
“可你们不是朋友吗?艾格少爷,克雷伯格坊主。你们真的不知道,你们居然真的不知道卢卡被冤枉入狱了?”
而等卢卡再见天明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才知道他受的苦,于是顺着卢卡,装作第一次认识,试图让他在这场幻梦里睡得再久些。
久到生命尽头,永远不用记起那些苦楚。
艾格偏过头去,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可能不恰当,但是我会想起萧将军和德罗斯老爷与夫人的。”
他的声音轻了。
“他们也这么无人问津了。”
无人问津?
“哈?”艾格忽得转头,“我们似乎真的很需要了解一下各自的身份啊。”
弗雷德里克轻叹一声,眼神示意听见萧家就难掩情绪的戚十一。
“你知道十一是谁吗?”
“她本姓萧,名萧遥,父辈镇守边关十年有余。”
此话一出,就算是维克多都不可控地看向戚十一。
萧家叛.国一案当时震惊全国,可除了那些名门贵族,举国上下无人相信。在边关十年有余的萧家人,平了无数战事的萧家人,为国泰民安坚守边关的萧家人,怎么可能叛.国呢?
犹记得那年申冤之人无穷无尽,可皇帝却下令不准再议此事,要捂上所有人的嘴。就是不愿再查,就是不愿听任何辩解。
于是萧家满门抄斩,只有萧遥一人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改名换姓,成了戚十一。
她深知萧家的冤屈,她要洗刷这莫须有的罪名。
在证据确凿前她不会回到京城,如果哪一天她回去了,就是要去翻案了。
艾格很少说从前在京城是如何的,甚至出来后就和京城断联。但是诺顿明显对卢卡还没有了解到他和弗雷德里克这个地步,不够深入就会有所偏差。
“其实还在京城,不,我们四个都在京城的时候,卢卡对永远运作的工具没有执念。”艾格谁都没有看,只是望着平静的湖面,“他有太多比这重要的事了,他一直想的估计是自己的机关研究可以贡献什么。”
“这件东西的设想对他来说美好非凡,又绝到不了成为执念的地步。”
“所以他把什么嫁接在这样工具上了?”
“美好的设想能嫁接的似乎也只有美好的设想。”
那是什么样的美好设想呢?诺顿·坎贝尔。不为他们所知的美好愿景是什么呢?
诺顿心里有了答案,颇为苦涩地笑了两下。
“还有奥尔菲斯。”
弗雷德里克又指向坐在一边难得一言不发却眼神复杂的男人。
“当初在京城,谁人不知奥尔菲斯才华横溢,又谁人不知那所谓荒唐言中提及你说的这些人物。”
“德罗斯老爷和夫人。”奥尔菲斯插话道,“其实是我的,养父母,我还该有个妹妹,叫爱丽丝·德罗斯。”
德罗斯家是商人,他们在世时做过最多的便是接济边关百姓,设粥棚,发棉衣。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在一次出发边疆时被杀人越货——那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运送的是捐给军队的粮草。
怎么会没有猫腻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那年,奥尔菲斯因病留着临春城,而父母和爱丽丝,留着了他的回忆里。
“有时候,阶级真的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坎贝尔。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就会不同。”
“比如说,弗雷德在来临春前,是个在京城勉强过得去的少爷。”
“又比如,虽然没尊贵到那种地步,但艾格少爷不该被称之为少爷。”
维克多插不进他们的话,但他觉得,都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们不会无人问津。”
“为了萧家沉冤昭雪,我没有放弃过,也不会放弃。”
戚十一眼神坚定。
“真相总要大白。”
萧家,德罗斯夫妇,卢卡那所谓弑师案。
真相总要大白。
七个人沉默了好一阵。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身份摊开了说,在无数不可说里说了最不可说的,堪称一场豪赌。
临春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边疆苦寒之地出生的孩子,原先闻名京城的商人之子。
本该前途灿烂的京城寒门子弟,应如名字般无忧无虑的萧家遗孤,出逃的不可说贵人,被携带出逃的克雷伯格家弃子。
这样的七个人组在一起成了朋友。
真是,太精彩了。
此次泛舟,正如平静水面落入一块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
春风轻拂,花落满院。
到四月中下旬时已经是花落的时候了,但还是很美。
再次来到初出京城时暂住的小院其实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不过山下的空气就是和城里不一样,还有花香混在其间,呼吸起来格外舒服。
粉红色的花儿摇摇欲坠,有风吹过就如落雨般飘落,又好似因粉红的蝶翼扇动,才有那微风拂过。旋转飘摇,最终落在地面,堆起一条粉红铺开的花路。
要不说桃花是代表爱情的花儿啊。
盛开在浪漫的春天,连凋落都诗情画意。
“完成了?”
终于看到艾格收笔,弗雷德里克才出声。
“嗯。”
画中桃花落满院,一白发红衣人侧立在桃花树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上沾了几瓣粉红,微垂眼眸,出神地望着那一地落花。
似怜惜春景将消,似感慨时间流逝,季节更迭。
“唔……”看见画的内容他还是愣了一下,“在艾格眼里,我是这样的?”
艾格把画收起来了。
“很美。”
景和你,都很美。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的画都放哪里去了?”
“灼华亭下面有个暗道,把桌子推开就能打开,会定期通风透光。”
“这样……那,还有。”
声音都不自觉放轻。就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呼吸都变得不稳,弗雷德里克才敢说出口。
他说:我们走吧。
于是弗雷德里克再也无法真正从容地将他当作挚友。
“为什么总是未开的桃花枝呢?”
你的春日来信,为什么总携带了一枝未开的桃花呢?
因为,还没有吻过你。
他看到那双美丽的,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忧郁的眼眸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眼中不再只有湖光山色和手中的画笔,又盛起了一轮清润的月。
许是儿时,牵起手的时候吧。
在草长莺飞二月天,在克雷伯格大少爷的生辰宴上。母亲要抱着年岁不大的妹妹去到前厅,她担心他独来独往失了方向总不放心,于是克雷伯格夫人笑着说,那就让她的幼子来陪着他吧。
他本要拒绝,可看到弗雷德里克的那一刻,到嘴边的话通通咽了下去。他看着他,久久不能出神,连母亲与妹妹的离开都不知道。
其实完全想不起弗雷德里克为什么要牵他的手了。
只是牵起手时,他回神了。
抬头看见那双漂亮的银眸正望向自己,而自己的右手下意识回牵住,让眼前人的目光变得诧异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初。
那天他带他去了院子里最安静的地方,兴致冲冲地弹奏一曲。
他说:听闻南宁王世子年纪轻轻对六艺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知您觉得此曲如何?
他回答:琴韵动人,心手相应,不需多时必名动京城。
后来也确实名动京城一时,却在一次次踩高捧低里逐渐被嘲笑……一群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之人。
弗雷德里克的琴音一直没变,他听得出来。
不合潮流从不代表江郎才尽。
再一次见面,是南宁王府的春日宴,他亲自给他写了信,连父亲都觉得活久见。
写信时,他正巧透过窗户,看见深院里那株矮小的桃花堪堪结出花苞。于是鬼迷心窍,折下一条花枝,连那封信一起送给了他。
“春天要过去了。”
他问非所答。
“桃花要谢了,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骤然风起桃花落。
“在春天结束之前,我能吻你吗?”
如蜻蜓点水,落在唇畔。
在春末夏初之际。
春天还没有结束,我吻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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