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寒冷,湖里的残荷茎叶枯黄,只有零零几支依旧立在水面上。零星几片树叶落下,泛起波纹,一圈一圈散开来。
迎面吹来的风携带着冷冽而清新的气息,呼出一口气都有白烟飘散开。
如往年般,七人在霁雪亭相聚。
一张红纸铺在石桌上,占了好大一块地方。一手固定纸张,一手拿着一柄短剑在纸上刻画着。
“艾格,你怎么不用刻刀?”
其实卢卡是想调侃似的说:“你还会雕红纸啊?”
可一看雕刻工具直接愣住了,并非因为工具使用不当。
短剑剑柄上的“南宁”二字隐约可见,笔锋间泛着寒芒。
“……最开始不知道,用顺手了。”
说来怪羞耻的。
最开始有雕纸作画的想法时艾格还小,还不知道有专门的工具用于刻画,就用了父亲给的这把短剑。
到后来虽也能用刻刀,但这个习惯就这样形成了,简直是自己给自己上难度。
“呼——”
艾格轻轻吹开刻下来的碎纸。
刻画的内容并不复杂,亭里交谈甚欢的七人和一条小狗,还有亭外湖面上那几支残荷,以及他所想的微微落雪,和几杯暖酒。
总是说酒能暖身子,那如果是落雪的时候小酌几杯,应该就没那么冷了。
灵感嘛,是姗姗来迟的诺顿手上巧合就拎了一坛酒。
“哎呦少爷,您终于画完了。”
艾格才把雕刻画收起来,就听见诺顿把酒壶放到石桌上,沉闷的“碰”一声。
维克多拿来酒盏,奥尔菲斯来添酒。才打开盖,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混着酒香四散开来。
酒液落入杯盏,呈琥珀色,清澈而透亮,漂亮得紧。
奥尔菲斯摇晃酒盏,长叹一声:“现在局势不好啊……”
虽他未提及具体是何事,但在场没有人听不懂弦外之音。
“何止是不好?”戚十一从到场开始就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眉头微蹙,声音都有些颤抖:“范将军遇袭,那个代理的草包落入圈套,一桩桩一件件导致!……云阳关破了啊。”
原镇守边关的将军是范无咎,他同他的挚友谢必安,一武一文刚刚好,那些个蛮夷不敢来犯。
可不知怎的,范无咎在秋末之时,在一场小战事里受了很严重的伤昏迷不醒,谢必安同时又被调到了连城之后的杨城。
然后上了个戚十一口中的草包。
导致敌军来犯时一败再败,仅仅半月就破了云阳关,像是要一路北上了。
“现在将士们都守在杨城。而连城已经……连城是国土最外围的一座城。”
诺顿也了解一些边疆之事,毕竟……
“连城,是我出生的地方。”
“诺顿……”卢卡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 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春节了。”弗雷德里克分析道,“从杨城来往京城,不眠不休差不多是一个月的时间,临春在半途。”
“……什么意思?”卢卡感觉这话怪怪的。
“范将军一昏迷,就被大举入侵,很可疑的意思。”艾格抿了一口酒。
虽然有些夸大成分,但是出身京城南宁王府的艾格确实是一种不可说的名动京城——他太会了,无论是什么都太会了。
艾格: “我不想再这种事上说丧气话,但是多半,杨城撑不住。因为。”
他顿了一下:“范无咎还没有醒。”
“那不是还有……”戚十一表情错愕,她实在想不到艾格居然是这种判断。
“谢必安没有虎符。”奥尔菲斯推测,“他一届军师,没有兵权。”
没有虎符,没有兵权,再好的谋算不被采纳也失去了作用。
“哎……”弗雷德里克放下酒杯。
“如果守不住那就很难了,最重要的一座城是寻秋。杨城失守,就要往后撤,再下一座和连城一样重要的城是寻秋。”
“在临春后面。”
“如果要为了更重要的战略性弃城……”戚十一顿感呼吸一滞,“那临春……?”
临春城会被短暂放弃。
戚十一不接受弃城而逃,更何况是临春。临春是她出走京城一年后遇到唐肆的地方,她也是在这里又遇到了这些朋友。
她不能接受。
可如果真的守不住,那便会是这般。
“我要去前线。”
“我要参加春闱。”
戚十一和奥尔菲斯同时出声。
他们想的什么显而易见。
“要不,先想点好的吧,不要太心急。”卢卡劝道。
实在是有些太远,又太沉重了,光听着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和去年一样呗?去年想的不是都实现了。”他慌忙转移话题,“十一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艾格还在画画,弗雷德的曲子写出来了,维克多还在送信,诺顿终于不穷了,我天天在古鉴很高兴,还有奥尔菲斯的话本子!”
“嗷话本子那个没实现,写一半被正主发现了,《桃花落》哈哈哈……世子携世子妃出逃,好好笑。”
奥尔菲斯本就没抬多高的头一听到《桃花落》埋得更低了。
还好自己一本话本一个名字,诺顿不知道那本一年半前的《白月光想让我捞他》也是他写的。
“噗……那我开个头吧。”
诺顿一听到话本子很难忍住不笑,但下一刻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我希望……”
他神情专注: “明年我是真的好人了。”
“啊?”卢卡疑惑了一瞬,但还是没问出为什么。
“我和去年一样吧,要活到和平安定的时候。”
和平安定。
要活到和平安定的时候。
诺顿·坎贝尔,你真是给挚友画了好大的饼。
弗雷德里克在心里这么吐槽道。
但他口上说的是:“那,我祝未来平安喜乐吧。”
奥尔菲斯: “我要翻案。”
奥尔菲斯不会放弃的。
他和戚十一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失去了家失去了公道,却又继承了长辈的意志。
“我也是。”戚十一道。
随后几人目光给到从拿到酒就没说一句话的维克多。
维克多手上还捧着那盏酒没动过。
被众人围观,他微愣一瞬,慢吞吞开口:“明年啊,那,还要在临春城送信。”
他能做到的不多,也不想着多大义凛然,只觉得明年还能这样生活,继续送信就好了。
“好!”
卢卡忽得搭上艾格的肩膀。
艾格的身体抖了两下,有些僵硬——简直防不胜防,和京城的时候一样。
“还有你呢艾格。”
艾格:“……”
他先把卢卡的胳膊从肩膀上扯下来,逃跑似的往弗雷德里克身边靠。
卢卡: “欸你嫌弃我?就这么喜欢弗雷德你没救了。”
艾格悄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戏多的。
衣袍之下,他轻轻勾了勾弗雷德里克的手。身边人先是一愣,随后投来茫然的目光。
“假如明年初春前战争结束了,待到桃花满院时,我们去桃林吧。”
“我们两个?”弗雷德里克被勾着手指,神色紧张,生怕被他们发现衣袍下的小动作。
“我们两个,然后把酒挖出来。”
住到花落后枝繁叶茂,暮春初夏。
“啧……”
奥尔菲斯一点不想看见这两个人。
他的话本子哪里冤枉他们这对狗男男了?
威克从外面跑到亭子里,直往维克多腿上扒拉,“汪呜汪呜”很兴奋的样子。
维克多把酒盏放在桌子上,蹲下摸摸那柔软的毛发,反被威克舔了一脸口水。
舔完又立刻从他怀里跑出亭子,似乎在说快跟我来。
簌簌白雪纷纷而落。
维克多站着威克边上,伸手接住落雪。细雪落在掌心,瞬间被掌心的温度烫化。
“唔,下雪了。”
七人一狗,落雪杯酒。
倒是真如那红纸刻画般。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啊……”
*
今年的冬天好像总是坏消息。
杨城又坚持了一个月,在此期间,范无咎醒了,谢必安开始忙碌。
而在城破那一天,远方传来噩耗。
范无咎死了,谢必安没了下落。
范无咎醒了都被破了城啊……
弗雷德里克知道这个消息后,难免沉思。
内部有问题,朝廷内部也有问题,这是绝对的。
朝廷最后还是采纳了战略性放弃,军队,百姓,都开始往寻秋城后退,只有少数不愿离家的老人,死都要在故乡的人没有动身。
临春城也是一样的,明明已经挂上了那满街红灯笼,却不多时快成了座空城。
寻常百姓又有何解?战事在即,不可违天子命令。
弃城离去所导致的后果也很明显,敌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收下了十几座城,不过半月,和临春的距离就缩短了几百里。
如果不是离春节到来还有十天时收到一封信,艾格他们会做最晚离城的那波人。
可艾格收到了那封署名为谢必安的信,所以临时改变了想法,决定不走了。
本来就连弗雷德里克他都劝着要他先走的,但那六个人,甚至是维克多都不愿意放他一个人在临春。
他无奈,只得让几人陪同,等谢必安来说再做打算,也还来得及。
在离春节还有七天的那个夜晚,杳无音信的谢必安到临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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