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伴随着手指击打键盘的声音,对手最后一丝血皮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下被消磨殆尽。屏幕上原本对战的画面消失了,“荣耀”两个字显示在屏幕中央。

“兄弟,再来一盘啊。”耳机里传来对方不服输的声音,叶修却把鼠标移到窗口最小化的位置上。

“有事呢,下次吧下次吧。”他这样说着,点下了鼠标左键。

看着背景是系统默认的桌面,又扫了一眼桌面右下角的时间,叶修抽出一根烟点燃,狭小的房间没多久就充斥着白色的烟雾。

23:58,还有两分钟就到零点了。叶修看着眼前的烟雾缭绕,眼神有些发直,看上去就像是发呆。

两分钟的时间并不长,指尖的香烟只烧掉了一点点。看着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四个零,叶修吸了一口点了却一直没有抽的香烟,然后将它叼在嘴里点开了右下角的企鹅。

聊天栏最上面的信息是灰色的,跟其他白色背景的信息比起来很明显,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工置顶。叶修点开了那条聊天信息的对话框,打了一个生日快乐外加一个叼着烟的表情发了过去。

对方没有回复,叶修就一直盯着那个四张扑克A排成扇形的简笔画头像,好像这样她就能穿过网线感受到他的目光,然后打开对话框回复他的生日祝福一样。可是等到时间跳到零点十五分,她还是没有回复。叶修揉了揉眼睛,将对话框关闭,然后退出游戏。打算关机之前又点开对话框,似乎是担心会错过她的回复。

依旧没有,她的最新回复还是晚上六点钟发的白眼表情。

叶修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知道睡前是不可能得到回复了。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又过去了两分钟,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叶修只能关机,爬上了电脑桌旁边的单人床。

认识十年,每一年她的生日他都会在零点的时候发一句生日快乐,然后空等十多分钟——即使知道她这个时候一定已经睡了。

——我想要有人在零点的时候跟我说“生日快乐”。

很久之前,她这样对他说,听上去就像是随口说的一样,然后被他嘲笑说言情小说看多了。

叶修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觉得后背有些凉,便将被子拉高了一点。

他想起威尔莫特学院毕业典礼那天,十五岁的邱蓁蓁穿着黑色的百褶裙和水手服,白色的袜子拉到大腿,站在钢琴旁跟人合奏《四小天鹅》。那个时候正是春夏交际,不算猛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长出翅膀,伴随着轻快的音乐飞上天空消失不见。那个坐在钢琴凳上弹奏钢琴的男生好几次都偷偷看她,拉着小提琴的邱蓁蓁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轻快的音符在琴弦间跳跃,偶尔回头看向那个男生的眼神他很熟悉。

熟悉得令他难过。

他觉得邱蓁蓁是喜欢那个男生的,但是毕业典礼后那个男孩的表白却被拒绝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到后来他也就不去猜了。猜对了让自己难过,猜错了也不过就松了口气,好像死刑前的缓期又多了几天。

苏沐橙倒是不嫌事大一样好几次怂恿他去表白,信誓旦旦地说邱蓁蓁一定喜欢他。每一次都被他驳回,然后在对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打开游戏。

对她来说,他就只是一个有点恼人的哥哥,那他就只能画地为牢,将自己困死在“哥哥”这个位置,不能越雷池半步。

***

关雎尔终于开完会,合上电脑,她胸口依然有一股真气四处游窜,让她无心睡眠。可邱蓁蓁已经睡觉,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抱着茶杯兴奋地在公寓间里面游荡,却还是没胆冲出门一个人去宵夜。

樊胜美适时早归,关雎尔轻轻地滑行过去,挨着樊胜美说她请吃宵夜。樊胜美装作没听见,拿下邱蓁蓁挂在她门口的衣架左看右看。正巧邱蓁蓁口袋里的手机提示有短信进入,她想都没想,自然而然摸出手机查看。

【白主管:小邱,明天我顺路接你,请传我地址。】

关雎尔想要阻止,但樊胜美朝她挤眉弄眼,将短信念了出来,然后她嘲笑道:“这句短信矛盾,既然不知地址,又怎能说顺路?这世道男人吊膀子都不用动脑筋了?”

关雎尔看清楚短信,不禁捂嘴笑了,“听蓁蓁说,这位白主管是注会课认识的,明天与她一起上课。她不知道明天穿什么才能吸引白主管注目。原来两人是郎情妾意呢。要是早接到这条短信,蓁蓁一定睡不着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一条来自□□的信息显示在桌面。那是一个名字是叶不羞的人发过来的生日祝福,樊胜美没有多想,退出□□。

她又看一遍白主管的短信,一撇嘴,“小关,教你两条做人道理。首先,如果对方心诚,邀请短信或者电话一定是在适当时间提前发出,留给女孩子矜持思考的空间,而绝不可深更半夜;其次,如果是不帅的白主管发来这么一条短信,你是不是理所当然将此视作性骚扰?那么请一视同仁,帅哥发来的这种信息同样是性骚扰。”

樊胜美将邱蓁蓁的手机交给关雎尔,进卧室卸妆。关雎尔站在原地发愣,一会儿觉得樊胜美说的有点儿道理,一会儿又觉得樊胜美太过势利,一时不知如何判断为好。

樊胜美见此了然,索性抓回手机,将白主管的短信删了:“我这么做是为小邱好,你和小邱还年轻,千万别把大好青春时光浪费在不合适的男人身上。这道理你们三十以后会明白。”

关雎尔不知所措,愣了会儿才道:“我留纸条给蓁蓁,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但我会把樊姐的意见转达给她。而且我会注明,是我不小心删了她的短信。”

樊胜美起身,想了想,将话咽了回去。顺手将桌上的金盏花膏递给关雎尔,“你额头的痘痘该消消了,试试这个。”可她又实在忍不住,“年轻时候天高地宽,可容易为爱冲动,乱走一气浪费光阴。但等理智恢复,人已老大不小,前面的道路陡然变窄。我们三个同居这么半年,我不愿看小邱吃后悔药。你尽管给小邱留条,但你一定要把话说通透。”

“好的,樊姐,你真好。”

“我好?”樊胜美一愣,旋即笑了,“可不要发好人牌给我哦,这年头好人不吃香。”

关雎尔回去自己卧室,收拾开会余勇,给邱蓁蓁写人情通透的留言。

第二天邱蓁蓁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才亮,想着注会课的时间,她在心里诅咒了好几次才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捡起地上的纸条扫了一眼,她随手将纸条塞进睡衣的袋子,拿起手机点开了□□的图标。

第一条信息来自一个名字是叶不羞的人,生日祝福后面还加了一个叼着烟的表情。

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心情,邱蓁蓁在房间里面转了几个圈才冷静下来,心里想的也从被无数名为“他好可爱”的弹幕刷屏变成思考怎么回复。

她拉开挂在书柜面前的布帘,看着里面那个拿着却邪的一叶之秋手办,想要按下翘起的嘴角却无论怎样都压抑不住。

稍微冷静了一点后,邱蓁蓁点开回复框,输入了一串乱码之后刚要点击发送,离手机屏幕还有几毫米的手指却顿住了。

想了想,她将那串乱码删除,打上谢谢两个字想要发送却又犹豫了,心想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冷漠。于是她点开收藏的表情,想要发个害羞的表情却又觉得不好。

发收藏的表情会不会太亲密了,要是让他觉得自己喜欢他,会不会变得很尴尬?

又看了一眼书柜里的一叶之秋手办,邱蓁蓁打下谢谢两个字,然后挑了一个□□默认的表情,点击发送。

完美。

邱蓁蓁点点头,蹦跳着出了房门,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漱间。因为动作都刻意放轻,直到换完衣服走出来,她才看见樊胜美打着哈欠坐在餐桌旁。

“樊姐你起得好早。”她背着包走过餐桌,却被对方叫住叮嘱了一通。听着对方说着瞎编出来的公司女孩的惨事,邱蓁蓁随口应付着,拿着口香糖和口红放进了背包里。

在约好的地铁站见到了来接她的白姓男生,邱蓁蓁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抿着嘴露出一个笑。

正在地铁口等待的男人一抬头便看见女孩朝他跑过来。

“你来了。”正值年轻的女孩看见他便露出欣喜的笑容,黑色的眼睛里满满的喜欢都快要溢出来了,好像喜欢他喜欢到整个心整个脑子里都是他一样。

然而那是骗人的。

就像是阳光折射在肥皂泡上的五彩斑斓,不懂事的孩子会夸赞说好漂亮好喜欢,但只要肥皂泡降落在地上,哪怕只是轻轻触碰,也会瞬间化成一滩水,在阳光热度下一点点被烤干。

——一如她的“存在”。

经不起任何的推敲和质疑,但是又没办法闭上眼睛,只能在清醒中一遍遍质问。

我到底是什么。

那些传统中被称为“前世”的记忆从她降临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存在,她记得最后是医院的景象在眼前暗了下去,她的身后就是楼梯,然后像是过了一个瞬间,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世界是基于物质而存在的,就像宇宙的起源是大爆炸,而不是神的七日创世。灵魂的本质是由记忆和知识组成,是没有办法独立于□□而存在的。

也就不可能有所谓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不可能有前世今生和来世。

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如果肯定自己的存在就是否定自己曾经相信的一切,如果肯定自己曾经相信的一切就是否定自己的存在——从三岁到六岁,年幼的邱蓁蓁一直在寻找中间的平衡点。她的世界是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被裹扎在灰色的雾里面,想要挣扎着出去却始终没有办法。

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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