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母的后事料理的差不多了,你大哥再过几日要回金城,云儿,我想听听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桓云拉着孔氏的手,笑嘻嘻道:“阿娘,你又赶我走,那我走了,阿秘找我怎么办?阿秘胆小的很,只愿缠着我。”
孔氏盯着桓云多看了两眼,无奈道:“阿秘身体近来好了不少,还比冲儿年长三岁,你看看冲儿,还知道去建康找南康公主,再看看阿秘......我看也是时候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了。”
说到桓秘,孔氏的话中总是无意流露出无奈和惋惜,她似乎心中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但心中到底不甘。
可桓云不同,在他眼中,桓秘资质佳,又好学,除了身体根骨弱,哪里都比得上胆小的桓冲,于是桓云辩驳道:“阿娘不用心急,我倒是觉得阿冲这小子去建康找南康公主不妥,这又不算难缠的大事,他们想住就住好了,平白让外人看了我们笑话,还是阿秘乖,这几日哪怕府里鸡飞狗跳,他也稳坐泰山,一日也不曾荒废。”
孔氏抬手在桓云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不悦道:“你这是指桑骂槐?”
桓云撇撇嘴:“骂他,我还用指桑骂槐,谁不知道,我向来讨厌他。”
孔氏瞪着桓云:“他是你大哥,长兄如父,你要再说一句不是,信不信我家法伺候也关你祠堂!”
桓云见孔氏动了怒,小声嘀咕道:“......那倒好了,正合我意。”
“合你意?真是出息。”不知何时桓温站在他身后,他瞧都不瞧他一眼,坐到孔氏身边,笑道:“阿娘,这次我打算还是带着桓豁和桓冲,不过见二弟如此不成器,我改主意了,让二弟也跟着吧。”
孔氏还未开口,桓云像炸了毛的猫,噌的露出了利爪:“哼,跟着你,我不!”
桓温似笑非笑,不但不给桓云顺毛,反而火上浇油道:“这你说了可不算,这是中书令的意思,那就是朝廷的意思,你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朝廷。”
桓云脸都黑了,他可以无视桓温,但绝不会无视朝廷,但他还是不甘心跟着桓温,只好再次将桓秘抬出来当挡箭牌:“阿秘离不开我,我哪里也不去。”
桓温一脸淡然,打量着满脸不服气的桓云:“那就让四弟一起跟着吧。”
见两兄弟又针尖对麦芒的掐起来,孔氏忙打断他们,拍案决定道:“好,就这么决定了,我正有此意,这也算了了我一桩心结,我也不担心你们,真真两全其美。”
桓云鼓着腮帮子,瞅瞅阴险的桓温,看看笑意盈盈的孔氏,还是不死心道:“不行,阿娘身体还未好,我与阿秘再留些时日再去建康,还是不与大哥同行了。”
“大哥”两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配合桓云扭曲的脸,简直就把“你赶紧滚”写在了脸上。
谁知桓温此时眼睛仿佛瞎了一般,黑黝黝的眸子里闪着笑意,偏头对孔氏道:“还是二弟想的周全,要不阿娘也一起吧?”
孔氏:“......”
桓云知道孔氏的心思,愈发咬牙切齿道:“你拿娘威胁我?”
桓温笑着否认道:“我想了想你说的对,还是二弟考虑的周到。”
桓云瞪着他,瞪着他,开口要骂,骂啥却不知道,犹如哑巴吃了黄连,悻悻的闭了嘴。
孔氏叹了一口气:“你们啊,真是冤家,有话好好说,一句就能争起来,云儿,你这次就跟着你大哥,我知道你心气高,谁都不看在眼里,可这世上除了你大哥,谁还会扶你一把,至于我啊,人老了总想着以前的事儿,你们的爹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建康也好,金城也好,你们祖母说的对,这里才是你们桓家的根儿,以前是她老人家守着,她老人家不在了,那我替你们守着,你们回来好歹也有落脚的地儿......”
说着摆摆手,示意让她把话说完:“老大,我把老二交给你了,你给我立个誓,一定给我好好的把他带回来,在外面你们兄弟要心齐,莫要人家看了笑话,辱没了桓家的名声,”她一眼又瞧见桓云的白眼,气道:“说的就是你,要是你还像在家里一样,看我不家法伺候!”
桓温摩挲着手指,低垂着眼眸,心中长叹一口气,一时间他有些羡慕他那个早早战死的阿爹,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娶到他阿娘。
这次桓云到底跟着桓温离开了龙亢,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拖拖拉拉磨磨唧唧,一上路桓温就把他赶下了马车,让他去外面骑马。
桓云骑技不错,偏偏被孔氏照顾的娇气,一上午下来晒爆了皮,疼痛难忍又不肯开口,硬生生熬到了日落投宿,趁夜色摸了出去找药铺寻药。
巧的是这家药铺是当地有名的黑药铺,价高也就罢了,关键是大夫不靠谱,无论啥种症状,只有三板斧,一板斧风寒风热的药,一板斧跌打损伤的药,最后一板斧是拉肚子的药,总之没有晒伤的药,于是他随手给桓云抓了三副药。
自桓秘出生,出入桓家的大夫数不胜数,这些大夫的医术虽未能病除,也着实将桓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桓云见惯了这些大夫,心里默认这天下的大夫的医术都是如此高超,也没有对这药有疑心,回去就命人熬了。
偏偏这药是副泻药,桓云喝了没多久,就一趟一趟茅房跑了起来,几趟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连哼哼声都没了,但一想到桓温,桓云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第二日继续赶路,走着走着,桓云就发现这路走得不对啊,这条路既不是回建康,也不是回金城,在脸疼和肚子疼的双重夹击下,他还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哥,如果你回建康或金城,我和阿秘自然跟着,”桓云一拍马屁股追上桓温,凑近低声道:“否则我们就各走各路好了。”
桓云惨着一张惨白的脸,连说话都大口大口喘着气息,桓温眉头瞬间打起结,双手一勒马缰慢了下来,抬手搭在桓云的额头上:“病了?”
自然是病了,可桓云怎么可能承认,他梗着个脖子,挑着眉峰,和往常一样挑衅着桓温:“没有,你不要岔开,回答我的问题。”
桓温收回搭在桓云额头上的手:“有病就要治,不要连累行程。”
“我不去,阿秘也不去,大哥,你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荆州对不对?”桓云瞬间勒住马缰,身下的马儿在原地转了转,怒道:“我可不是桓豁和桓冲那两个傻子,被你牵着鼻子只知道跟着你走。”
桓温没有否认他的揣测出来的答案,抬头望向后方,日光下的尘土飞扬,转头望向前方,只有炽热的日光,没有半点尘土,他蓦地笑了:“汝南太守戴开率数千人向大晋投降了。”
桓云向来不关心这些消息,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震撼。
桓温却不同,他关心北方,关心北方的一切动向,石勒死了,石虎又不是宽仁的明君,君逼臣反,意料之中,只是桓温没有预料到来的如此之快,这是个时机,虽然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时机,但终归是有一线生机的时机。
“荆州刺史已经率军抵达襄阳,听闻他召集僚佐,陈列旌旗与铠甲,亲授弓箭,说他这次出征,就像这次射箭一样,三起三叠,士卒都注视着他,士气高涨。”桓温又缓缓道:“我打算助他一臂之力。”
桓温说完便望着桓云,虽然他说的是“我打算助他一臂之力”,可眸中分明写着“我们助他一臂之力”,第一次在桓温满是算计的眼中看到了光亮,可桓云还是那三个字“我不去”,只是当他说出“我不”两个字时,腹中一阵绞痛,痛的他再也勒不住马缰,直直的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最后一眼,桓云在桓温的眸子中看到不满外,还有满满的担忧。
到底因为桓云的病耽搁了行程,庾翼在营帐内算着日子,越来越焦躁,他对此次北伐几乎孤注一掷,他信任的人并不多,桓温是他最信赖的左膀右臂之一,但他未按约定的日子到达,未避免浪费好时机,他不得不改用桓宣,上表推荐他为都督司、雍、梁三州及荆州四郡诸军事及梁州刺史,前赴丹水。
此事是时机所迫,不得不如此,可谁也料不到,就是这个决定,庾翼绸缪一生的北伐虎头蛇尾的结束了,是庾翼此一生的遗憾,亦是桓温此一生的遗憾。
若是桓云没有遇到黑药铺,若是桓云没有病情加重,若是桓温按时来到了荆州,若是桓温去了丹水......终究留下遗憾了。
桓温安置好桓云后,带着桓豁快马加鞭的赶到荆州,留给他的位置只有前锋小督,稍加休息后即将率军入临淮。
这是桓温第一次真正的踏上与胡人厮杀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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