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院子里的柿子树,经过六月时一树嫩黄的盛放,进入十月,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
“不要啊!不要!”
在窗外传来的一片甜香中昏然午睡的陈画,突然梦呓着惊醒;伸手一摸,陈画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刚才,她好像魂魄飞散,飘到了云缅边境,看到了面色青绿的费安扬,嘴角冒出白沫,僵硬地倒进一片血泊。
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陈画从书桌前坐起,冲到新房的门口,把门一气打开:偏殿的客厅里并没有人,茶桌上的西洋自鸣钟显示,自己午饭后睡了约莫一个时辰。
是梦吗?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心底的担忧吗?陈画举目四望,偌大的景阳宫偏殿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信任,值得倾诉的人!
这难道不是一种可悲吗?
以前在书局的时候,陈画的心里只有每天需要泡的茶,和喝完后需要清洗的茶碗。可现在,她有了太多牵挂,太多顾忌,连带着把她自己的心,都层层封闭了起来。
还好,还有承乾宫!自从那天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跟豫嫔正式认识,陈画偶尔也会去承乾宫找豫嫔谈心。
陈画细细看来,觉得她跟费安扬眉眼间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有时候,陈画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听她说话,也能感受到豫嫔的乐观,关切和生命力。和费安扬一样,她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投射进紫禁城的一束光芒。有别于小燕子单纯的古灵精怪,和紫薇超然的典雅多情,豫嫔既有比景阳宫里所有人年长几岁的成熟,又不至于陷入令皇贵妃甚至是乾隆、老佛爷那般身居高位的精明和拘泥。
她们这两个被“家族”寄予厚望,送进紫禁城的“礼物”,彼此惺惺相惜。
承乾宫内,陈画依偎在豫嫔膝头,蜷曲着身子,一起躺在暖阁的榻上;听着豫嫔说费安扬的日常琐事,陈画先前被噩梦惊醒产生的情绪,被她平静的叙说,慢慢平复和抹去。
“知画,你知道吗,费安扬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他将来有孩子,他会教这个孩子蒙语和汉语,把自己珍藏一生的回忆,都传承下去。将来孩子的名字,他会取名叫萨那,也就是蒙语里‘回忆’的意思。”豫嫔娓娓道来,一字一句都刻在了陈画的心里。
“皇上驾到!”承乾宫的小太监,突然大声通报。
豫嫔和陈画连忙从榻上下地,福身请安。
“哦,知画也在啊。朕刚才还派人去景阳宫传话:永琪他们打了胜仗,过两个月就回京了!朕已经下旨,封永琪作荣亲王。知画,你和小燕子,都是荣王妃了。接下来,你们谁生出永琪的第一个世子,朕就把她封为荣亲王的嫡妃。”乾隆简简单单几句话,把豫嫔和陈画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陈画低下了头,不敢回应乾隆的话;乾隆还以为陈画乍然受封,又听说了有可能母凭子贵地进一步册封为嫡妃,现在低头,是激动得害羞了。
豫嫔倒是快人快语:“皇上,臣妾的弟弟费安扬呢?费安扬怎么样了?这么久了,连一封家书,臣妾都没有收到呢!”
乾隆脸上露出惋惜之情:“豫嫔,朕本来想等一下再跟你说的。费安扬,他现在下落不明。多半,是被缅甸王猛白给俘虏了。”
陈画一时没有站稳,往身后的榻上跌坐。
豫嫔本来站在乾隆的身边,此刻双腿一软,直接歪倒在乾隆的怀里,扶着他的胳膊,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仰起,怔怔地望着乾隆,只能用气息说话:“皇上,您说费安扬他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被活捉俘虏了,还是……还是……”一想到那个说不出口的词,豫嫔红了眼眶,哽咽得泣不成声。
“豫嫔,你不要太难过了。费安扬是个好孩子,朕也很喜欢他。朕看了傅恒发来的军报,这次打胜仗,大破缅军敌营,他立了汗马功劳;就冲这一点,朕也得封他为贝勒,同时也给你进一进位份——封为‘豫妃’,下个月就行册封礼。”乾隆看她哭得肩膀耸动,于心不忍,将豫嫔拥入怀中,像拍一只小小的京巴狗一样,从头顶慢慢抚摸到背脊。
豫嫔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乾隆这些劝慰的话语,“扑通”跪下:“皇上,臣妾求您了,可不可以加派人手,去云南找一找,再找一找啊?”紧紧地抓住乾隆的手腕,豫嫔的嗓音,变得像唱蒙古歌谣一般婉转哀怨:“臣妾不要妃位,臣妾就费安扬这一个弟弟。除了他,臣妾再没有别的亲人在京城陪伴了。皇上,臣妾求求您,哪怕放臣妾出宫自己去找,也不可以放弃,不可以放弃啊!”
乾隆想起雍正朝时,叔辈父辈间尔虞我诈的角力,难免对豫嫔和费安扬这份简单而诚挚的手足之情,心有戚戚:“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种擅自出宫的话,就不要再乱说了。朕说过,要昭告天下,公开地封赏他作贝勒,认可他为大清做出的贡献。他是左参将,是他带领着千军万马,实现了这份功绩。这场战争,牺牲的人,已经太多了。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不能轻举妄动。豫嫔,你也要多谅解。朕还有事,过一会儿再来看你。”说罢,乾隆捏了捏豫嫔的下巴,转身离开了承乾宫。
陈画在一边看着这场景,只能咬着帕子,心急如焚。
“恭喜豫嫔娘娘!恭喜荣王妃!”恭送乾隆离开后,豫嫔的宫女们纷纷凑到两位主子面前,说着吉祥话凑趣儿。
豫嫔仍然闷闷的,此刻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这初秋的余热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格格不入。
眼看着沉默不语的陈画,豫嫔只想独自躲去佛堂,向上苍竭尽全力地祈求一个,费安扬平安回归的机会:“知画,你有你的喜乐,我有我的失意。承乾宫承载不了这么多惊心动魄,你还是回到你的景阳宫去吧。”
差一点,就差一点,陈画就要吐露费安扬跟自己的秘密了:“姐姐,小王爷失踪的这个消息,我听了一点都不好过。你的心有多痛,我的心就有多痛。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心。”
恍惚着回到景阳宫中,陈画又一次接受了珍儿、翠儿和桂嬷嬷一连串的恭喜。满屋子珊瑚珠宝,还有两尊大大的送子观音,一尊前脚送进了小燕子的偏殿,一尊后脚就端端正正地摆进知画的花厅。
“恭喜福晋,现在是荣王妃了!福晋这胎,一定是个儿子!”桂嬷嬷喜气洋洋,满嘴像抹了蜜一样,说个不停。她在宫中多年,深知如果能成为王爷世子,甚至是太子身边的嬷嬷,将来荣华富贵,定能更上一层楼。
陈画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容,耐心地等待众人恭维奉承完毕,这才借着腰疼的名义,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此刻,没有谁能告诉陈画,云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紫薇这两天没有进宫,尔康那边有什么消息,陈画轻易也打听不到。
站在柜子前,陈画想起自己悉心藏匿的《景阳宫手抄》,忍不住拿了出来,翻看后面的内容:
“反反复复地,他总是跟我‘要一句实话’。难道是想屈打成招吗?从头到尾,我发自内心地爱他,我忘记一切地爱他,可怎么说,他都觉得不够。孩子都有了,他到底还想要什么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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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一下乾隆时期的史实,觉得还是按照历史,把之前所有多贵人的称呼改成豫嫔了,毕竟她乾隆三十一年的时候其实已经是豫妃了,跟乾隆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豫嫔:我要位份干什么,我要弟弟安全地回家啊!
陈画:费安扬希望,他的孩子能承载他的回忆。
乾隆:失去这个赏心悦目的年轻人,朕也很痛心。
桂嬷嬷:福晋,你生个小阿哥,奴婢的工资又要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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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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