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一早送来了册封礼的吉服,豫嫔手下的宫女代为接收,赏了几吊钱,再轻手轻脚地送到她眼前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叫,豫妃一直都拨弄着手上的针线,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自从半个月前,乾隆来承乾宫通知豫嫔封妃、费安扬封贝子的消息,就一直忙着前朝的事,并没有再来看过她。幸而豫嫔也并不是日思夜想——如今她每天将近八成的时间,都花在为费安扬祈福上。
为费安扬亲手刺绣的平安符挂饰,已经快要赶制成功了。看着那逐渐成型的挂饰边角,豫嫔心中有愧:当时费安扬随军出征时,不许豫嫔为他多操心;所以即使豫嫔提议给他缝制一个,他也以已经有了吉祥制钱为由,让豫嫔多歇一歇,这个平安符以后再做。
阿弟,要是阿姐早一点做这个平安符,让你带去云南,会不会现在,你已经站在阿姐的面前,跟阿姐讲这次出征的故事了呢?
承乾宫的宫女看到豫嫔如此茫然,踮着脚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很想念小王爷,也很担心小王爷。既然皇上说要从长计议,娘娘也不必灰心;皇上在养心殿里忙,娘娘如果一时不方便去,不如去延禧宫,看看令皇贵妃娘娘这两天去不去呀。”
豫嫔听见令皇贵妃和延禧宫,猛地抬了头:“令皇贵妃?”心中暗暗思忖,觉得这宫女讲的不无道理:“是了,如今御前能说得上话的人,除了令皇贵妃,也没有别人了。老佛爷对我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令皇贵妃,是最通情达理的。”
宫女看豫嫔终于回了神,把茶碗端起来吹了又吹:“娘娘,奴婢看小厨房的人刚炖好了一品冰糖雪梨。现在秋天气躁,令皇贵妃身边又有好几位小阿哥、小格格们,每天教养实在辛苦;而这雪梨消火,是再好不过了。娘娘何不带着登门,也不算空了手去?”
看来手下人担心自己这个样子,也有些时日了。原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自己拿主意,换衣裳出门。豫嫔便依言挽了简单的发式,穿上一身素净低调的衣服,亲自提着雪梨羹,舍去玉辇,一步步地走到了延禧宫。
“令皇贵妃娘娘,求您可怜可怜我吧!”一进门,豫嫔刚被令皇贵妃的宫人引到上位座前,就歪斜着身子跪了下来。
令皇贵妃看她这么大阵势,担心传出风头,让人觉得自己苛待豫嫔,连忙命人搀扶起她:“什么事这么急?再过半个月,你就要晋升妃位了,这像什么话。”
“娘娘,我唯一的兄弟,现在下落不明,我实在没心思在意自己是不是妃位;求娘娘替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增派人马去云南,赶紧把费安扬找回来啊!”豫嫔推开了上来搀扶的宫女,仍然坚持跪在地上。她哭了这么多日子,现在眼睛肿得桃核儿一般,已经哭不出来了。
令皇贵妃旗头上的穗子,伴随着点翠的鬓边彩凤,轻轻摇晃:“这话错了——前朝后宫,本是两回事。你担心你的兄弟,本来是合情合理的;但皇上的恩赐和抚慰,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更是对你的重视和期望,怎么能轻易说出‘没心思在意’这样的话呢?下个月册封礼的吉服吉时,都已经定下来了,玉碟和金宝也已经做好了,你现在说不要做豫妃,岂不是让礼部和太常寺,白忙活一场了吗?”
延禧宫后厨的宫女把豫嫔送来的冰糖雪梨羹拿银针试过毒,放了心,这才用灶上的滚水温了,拿托盘递到了令皇贵妃面前;令皇贵妃拿勺子舀了一口,对豫嫔露出赞许的微笑:“你看,这雪梨羹要炖得这么甜美,也需要厨子仔细地费心;要是想让皇上的心意转变,比这雪梨糯化,不知要难上多少倍。咱们后宫中人,虽然比普通人幸运,能经常和皇上亲近,但终究不能干涉朝政。纵然是我,也不能坏了宫中的规矩啊。豫嫔,你是个聪明人,凡事多考虑皇上的感受,才能在这宫里过得安全和长久;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意气,说错话,办错事啊。”
豫嫔咬了咬牙,说出了这一路走来延禧宫时,心底不住盘桓的疑问:“娘娘,如果今天在缅甸下落不明的人,不是费安扬,而是您的外甥,紫薇格格的额驸福尔康,不知道您是什么感受,能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呢?”
令皇贵妃听了这话,身子不禁略微往后斜了斜,将锦帕揉在手中——她骤然想起,不过四、五年前,小燕子、紫薇她们跟尔康、永琪因为串通起来把香妃偷运出宫的事,全都被乾隆判了斩首之刑!这么看来,原来当年的令妃也因为骨肉亲情而一时冲动过,跟晴儿冒着生命的危险,假传乾隆的圣旨以及太后的懿旨,去刑部大牢里买通侍卫,直接放走了尔康,还想乘乱放走小燕子和紫薇!
连自己曾经面对亲人的危险,都无法置身事外,令皇贵妃发觉了自己的前后矛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再也不能假装自己无法体察豫嫔的感受;只能亲自走下来,扶起豫嫔:“既然皇上心中对你,对费安扬都充满了歉意、感激和愧疚,这就代表,皇上心底非常想念费安扬,也不会轻易忘记费安扬呀。与其跟皇上别扭、哭诉,你为什么不借这个封妃的机会,跟皇上增进感情,让皇上看到及时营救费安扬的好处,从一件劳民伤财的消耗,变成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呢?你放心,等见到皇上的时候,我会建议皇上去承乾宫看看你的;到时候,你可要自己拿好主意啊,别辜负了我这一片心!”
被令皇贵妃揽着胳膊一番开导,豫嫔感到了一线希望。
什么事情,能让皇上意识到清缅之战以外,费安扬近在眼前的好处呢?豫嫔一路沉思着走回承乾宫,只顾自己撑着头坐在榻上,连晚饭都没胃口吃;就这样坐着,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娘娘!”宫女拼命地压低了嗓子提醒,可豫嫔还是木然地出神。
乾隆看豫嫔背对着自己,只顾捏着一个快要完成的绣品,十分专注,连接驾的礼节都忘了;知道她怕痒,便信手取下自己腕上的手串,拿穗子在她的脖子上逗弄了几下;豫嫔被逗得耸了肩膀,伸手来拨,这才意识到有旁人站在身后,起身要跪下:“皇上恕罪,臣妾一时走神儿,该罚该罚。”
“怎么罚?”乾隆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把豫嫔圈到身前:“罚你给朕吃一盏茶?”
这是二人床帏间的暗号,如今乾隆直接当着外人面说出来,豫嫔慌忙低头,羞红了脸;旁边的宫女耳聪目明,忙不迭互相交换了眼色退下。
怀中人身上绸缎袍服的面料,光洁得让人忍不住一摸再摸;不知不觉间,从领口到腰间的锁扣,依次滑落。乾隆用舌尖挑弄一番,便开始低头饮茶;入口绵软,幽香四溢,一时品鉴之声,啧啧不绝于耳。
豫嫔咬着自己蜷曲的手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却还是不敌腰间的一双手掌揉捏,软软地倒在榻上;乾隆刚要翻身清理榻面,突然觉得手边有什么东西,推开前抓起来看了一眼,居然是圣祖康熙翻译的《御制清文鉴》。
略微有些惊讶,乾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还看圣祖爷爷的书?”
在这个关口突然被问了不相关的话题,豫嫔感到有些尴尬:“臣妾不懂满文,跟后宫许多只会满文,不会汉文的姐妹都说不上话;老佛爷知道了以后,就给臣妾送了这本圣祖爷爷编的书,说先把满文的注音学了,然后再从满文单字儿开始学起,将来要是……要是有了小阿哥、小格格,不至于跟保姆嬷嬷都只能鸡同鸭讲地打哑谜儿。”
乾隆怎么会不明白老佛爷的良苦用心,只是眼前人一副心里发虚、满目羞怯的神色,一看就知道这本书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便拍了拍豫嫔的腿跟,让她侧身依着自己躺下:“圣祖爷爷这书,是用满文来解释满文单字儿,要是最基本注音都不通,朕怕你是越看越糊涂。可惜蒙文里头,一个字儿倒有几个读音,又没有圈点,就算是满人想学,也不太容易,一来二去,可不就成了他聋你哑,大眼瞪小眼了么。朕当年要不是有个好谙达,书房里的功课有他帮着参详,只怕现在想来你这里吃杯茶,都累得慌。”
要是有个人能帮自己,把圣祖爷爷的书里蒙文的部分,拿满文翻译着转写,该多好!文臣大多是汉人,宫里诗书最通的除了永琪,就是十二阿哥永璂……可他们的蒙文,又没有蒙古人自己来得纯熟。心中浮起一个人的身影,乾隆仰身枕着双臂,微微叹了口气。
豫嫔看乾隆的思绪从自己身上移开,以为他没了兴致,在想着书房里的正经事,便暂时将自己的衣襟合上:“皇上嫌累的话,今晚先歇了吧。”
眼神飘回豫嫔身上,乾隆侧身将她双手捉住,往头顶一按:“谁说的?再不好好领罚,可要加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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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妃: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豫嫔:讨厌。
乾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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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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