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凉间的联系断断续续进行了两年，通常时候，你们只是坐在河边，他教你编花环，或者你们聊点关于弟弟妹妹的话题。

他有点沮丧地告诉你，他的母亲生了一个弟弟，不过他马上又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和你说：“好吧，我同意你说的，弟弟也确实很可爱。”这时你又有底气了，你得意地炫耀 ：“这下我会是第一个有妹妹的人了！”

没错，几天前，你被告知母亲又怀孕了，你激动于自己将又有一个像夏雄一样可爱的弟弟或妹妹，但是又忽然想起了母亲才刚刚生育过不久的事实。

…这样，不会有点不妙吗？

你有些不安，但你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于是你去问了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她只是告诉你：“创造——乃是痛苦的解脱与生命的慰籍。为使创造者自己成为新生的婴孩，她必须勇于作为一个产妇，并承担分娩的痛苦。”

你听不懂她的话，但没有继续问下去。

-

很快的，战争又来临了。这次的战争扩大到了几个国家之间，而不是简单的忍族之间的斗争。

你再次上了战场，仍然不是第一线，你太小了，不过也足够去边缘杀上几个人了。

当你的武器划开敌人的脖子时，你又一次苍白着脸吐了出来，一股股恶心感涌上喉头，你止不住想呕出胃里的酸水，但是舅舅这次只是拍了拍你的肩，你听见他的叹息，“你会习惯的。”他沉声说。

你只能随意擦了擦嘴角，再次与他们投入战场。

你发现舅舅说的对，你会习惯的。

大概两个月后，你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你躺在家中柔软的床上，梦中是无穷尽的恐惧，你感觉你来到了地狱，那些被你杀死的亡魂一个个来找你索命，你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记得他们死前狰狞的面庞，正是这些，让你陷入窒息。

猛然间，你惊醒了，那些的场景却好像刻入了你的脑海中，适中挥之不去，冒着冷汗从床上爬起来，你去了洗漱间，麻木地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搓着双手，拼命想要洗掉上面不存在的鲜红，直到你的手被搓得发红发疼，你好像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属于血液的粘腻触感。

罪恶感慢慢爬上你的脊背，扼住了你的喉咙，让你难以呼吸。

你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了族地，出门时，外面正下着细雨，雨悄无声息地淋湿了墓石般岑寂的群山。

不过一会，夜雨停了，今天晚上有月亮，稍带长圆形的，像一颗白净的莲子似的月亮，四周白蒙蒙的发出一圈光雾。

人遇到想不开的事有可能会往河边跑，河水是公平沉静的，河水从来也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河水能够清洗你的眼，淘刷你的心。

你在月光下发现了那个人。

他一如你们刚见面那时一样，坐在河边，手上却没有再拿着那些美丽而脆弱的花，只有一圈一圈的绷带缠住受伤的双手——也许是春天的到来使花朵和他一起凋谢了。

你没有在意他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沉默地、又如那天一样坐到了他的身旁，他不说话，看着河面发呆。

你闭上眼睛，将自己藏入黑暗里，突然觉得自己真的累了，心像失去水分的草木，枯缩成一团。你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孩子以一臂相偎，像抱团取暖的幼兽，又像风和雨般自然地相互依靠。

男孩比你高上一点，让你刚好能靠着他的肩膀，他没有看你，只是轻轻开口：“你好像很疲惫。”

“我是很疲惫，但我不应该这样。”

“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不，现在还只是春天。”

“你是厌战了。”

“…不是，不过，我确实厌恶战争。”

“我也不喜欢战争。”他说。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你并不在乎战争，也不了解战争。原谅我这么说，我知道你受伤了。”他好像也没在意你的回答，只是继续说。

你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你不想回答他，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太累了。

场面变得沉寂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你像都要睡着了，他才继续轻轻开口：“…有些人喜欢挑起战争，有很多这样的人，也有些不喜欢。”

“但是第一类人迫使第二类人参战。”你说。

“是的。”

“那些不爱战争的人，能阻止战争吗？”你问他。

“希望永远会有的。可有事，我无法保持希望。”声音慢慢低沉下来，变得沙哑，你转过头盯着他的脸，他此时的表情是你从未见过的漠然和麻木，那种使你不安的感觉重新出现了，“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希望，但有时做不到。”

“但…战争说不定会结束。”你说，你总觉得他是和你一样可怜的人，于是你想给他一丝安慰。

“那时候你想做什么？”

凉间眨了眨眼睛，他转头看向你，沉默了一会，你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的脸上却突然绽开了一个小小笑容：“我…想去四处走走看。”

“什么？旅行？”

“差不多吧，”他已经从情绪中脱离出来，和刚刚仿佛是两个人，此时的话语充满了期待与兴奋，让你情不自禁认真地听他的描述。

“我有一种想法，觉得唯一能使我们从对这个世界的嫌恶中解脱出来的，就是纵使世事纷乱，自然依然不断创造出来的美的事物。即使是在同一个地方，也可以在不同的时间里看到不同的美。天空在变化，植物在不断地成长，花开花落，时光飞逝，目光敏锐的人都可以从中感受到美的存在，那是完美的艺术杰作…”

他絮絮叨叨，你却不觉得厌烦，你靠着他，随着他的话语一齐想象，内心的疲倦突然一扫而空。那是只有在情绪最高涨、生命力最充沛的时刻才真正地体会到自己的真正本质。

你觉得那一定是绝美的风景，是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那些他所描述的美，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你不知道答案，你想亲眼看看，于是你打断了他的话。

“…嘿，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你的声音很轻，但他听得清清楚楚，转头惊讶地看着你，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也像是第一次被人肯定自己的想法，这种充满他整个心胸的新奇情感使他惊骇，心里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三月里南贺川已经开始融化的薄冰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你下定了决心，握上了他布满伤痕的手，那只手是粗糙的，你却愈发握紧，“等一切战争结束，等我的弟弟们长大，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你看着面前的男孩，他没有回答，只是与你对视着，眼里不知道有什么情绪。

“一起去吧。”你再次重复。

“...好，”

许久，凉间回握住你的手，他说，“好啊。”

你以为那会是你们一辈子的约定，你满心欢喜地幻想着到时候的场景，那是人的生活追求的一翼，熏陶出健康的、活泼的、欢悦的和充满生气、永无疲惫的心灵。你们会是最好的朋友，你们一起游山玩水，去书中提到过的地方，时不时回去看看你亲爱的家人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也许是人生必有磨难，也许是上天看不惯凡人的幸福，定要让他们坠入痛苦的地狱，在你梦想着美好的明天时，现实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无情的撕破了一切美好，让你重新意识到你处于如何充满着血腥暴力的生活。

有参考《再见了，武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