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十数个小时。

太阳还在海平线上挣扎，不肯就此结束这热闹的一天。地底洞穴中，咒具工匠急匆匆地背着工具箱，拨开人群冲了出去。少年的哭声已经歇了，众人盯着那只小小的沙漏，空气又渐渐沉凝起来。

“它还没有生效。我们要把它藏起来，静待时机。”

“这样等要到什么时候？！”

“不如现在就……”

“她现在死了，就会变成超等级的咒灵！真到那一步，整个日本都会完蛋！”

“啧！”

“真不愧是五条家，静悄悄地还以为是在藏拙，没想到是在打这种主意！五条家算到了我们投鼠忌器，早知道……！”

说话的人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敲击声在地洞中回荡。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呵，生产了怪物的五条家不该存在，生产了咒胎九相图的加茂家就该存在了吗？”

“你！”

这件禁忌的实验，显然戳到了说话人的痛处。他恨恨的咬牙，又试图将话题导向正轨。

“我们谁拿着它走？”

“禅院和加茂联合起来，只要这件咒物在我们手上，我们也能控制住五条家……毕竟好不容易生产出这样恐怖的怪物，他们也不会希望就这么损失掉，我们还有谈判的空间。”

“你竟然要把这东西放在五条家的眼皮底下吗？！趁五条家还没有发现它，带着它藏起来，然后一击致命才是正途！”

“御三家的两家，都制造出了怪物，剩下那一家还有个‘术师杀手’呢，谁知道干不干净？”

数位隐藏在阴影中的人开始争执不休，互戳痛脚，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间各说各有理，谁也无法说服谁。

热闹声中，有人手机震了一下。满是沟壑皱纹和老年斑的手，点亮了屏幕，地洞中陡然从漆黑的夜中醒了过来。

短信只有一行字，却让那只带着老年斑的手抖开始颤抖。老朽的风箱在他胸腔中鼓动，‘嗬嗬’有声。他吸入空气时胸腔涨大，那是他膨大的野心；他呼出空气时胸腔凹下去，那是他剖出来扔掉的良心。

“……不，还有第三条路。”他喃喃，话音随着他突然高昂的斗志，拖出一道尖利的尾音：“把它、把它交给……我就是功臣——！！！”

他用枯瘦的手去撕、用浮凸着青筋的脚去踢、用戴着假牙的嘴去咬，杀向那只小小的沙漏。

假牙随着怪叫，嵌在了另一人手上。枯瘦的手臂上，松弛的皮肤被撕裂，鹰爪似的手里握着的手机被击飞，啪嗒掉在地上。

亮着的屏幕上，黑色的字体格外突兀。

【袭击五条家的家伙出卖了你们，我已经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把‘影贽’做成的咒物交给五条家，五条家会赐予这位好心人一份特殊的谢礼——永生。死亡和衰老将远离你，就像刚刚死而复生的五条雪彦长老一样。】

地穴中似乎信号突然好了起来，消息提示的声音此起彼伏。而随着提示音变多，厮杀的声音也越发刺耳。方才还在崩溃哭泣的真神家少年，将视线投降战团的中心。

那只小小的沙漏。

——

混乱发生后十小时。

深夜，不为人知的海岛上，五条悟坐在山洞口的巨石上，盯着浪花出神。

空气中飘荡着腥气。有海腥味，也有血腥味。

——如果真的有神在注视着人间，此刻也会啼笑皆非吧？

他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捡点名字，手指在‘杰’上停了一会儿，果断划了过去，找到了下一位幸运儿。

电话终于拨出去了。

【嘟——嘟——嘟——】

非常标准的三声提示音之后，学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现在是下班时间，希望你是有正事找我。】

“娜娜明——”拖长的音调像是玩世不恭的人在撒娇，一向高昂的嗓音却反常地渐渐低了：“那可是……非常正经的，正事呢。”

【哦？】

那些自以为是先驱者、卫道士的圣//徒，此时只剩满地残尸。粗略讲了讲他追踪至此之后的所见所闻，神子的眼中带上了漠然。

“……总之，他们制造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五条悟看向幽深的地穴。尽管有土壤和岩石的阻隔，一道萤火虫似的咒力，仍然在六眼的视网膜上闪烁。

成年人冷漠地以单音回应：【哦。】

“……有时候我觉得这些蠢货变聪明了点，但是转头再看……果然还是蠢货。真是给麻辣教师出了一道好难的题呢。”

【我没有从你的语气里听出‘烦恼’这种东西。】

“毕竟是麻辣教师嘛，再难的题也不在话下。”五条悟冰蓝的眼睛倒映着墨蓝色的天和海。“把所有人都杀掉，然后把东西藏起来，等它像是个电池一样哔——地完成充能，大魔王就会被打败，麻辣教师就又一次拯救了世界。”

白毛大猫的语气轻松。

“但是啊，为什么麻辣教师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这样就好像我也是坏蛋了诶！”

【所以你打电话来，也不是想听我阻止或者鼓励你。】

“当然啦，只是想到我还在加班，你倒是能睡觉，忍不住想把你叫起来而已。”

【……再见！嘟、嘟、嘟……】

五条悟握着手机无声地笑了笑。紧接着，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只是接电话的人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蜜酱，这次老师真是大发神威哦，可惜你没看到……”

【是我。】

是佐助。无线电波带来少年冷淡的声线，灼热的占有欲带着火焰，似乎要将人烫伤。

——

时间回到战斗结束之后的清晨。

学校被入侵似乎只是幻觉，和平又平缓地笼罩在清新的空气里。一通电话把乙骨世界喊到了学校门口，她自然是又一次愉快地翘课了。转过教学楼，就见五条悟等在校门处。

白毛大猫的发丝，在阳光下像是半透明的羽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世界仿佛看到了一整个天空的倒影。他的表情说不上愉悦，略带了点神龛中佛像似的漠然。

乙骨世界紧了紧围巾，在五条悟面前站定了。师生二人似乎从彼此的眼神中，确认对方的无害之后，又同时弯起了眼。

“哟，等很久了吗？”

“慢死了。”

“毕竟有点麻烦嘛……”

五条悟伸出手掌，乙骨世界刚想把手放上去，白毛教师手腕一转，揪住了她的后脖颈。

“喂！你太不——”

嗖地一下，脚下的土地变了。这是一处海岛，岛上怪石嶙峋，海浪拍打着石壁。一个隐蔽的天然港口中，几艘游艇正在随着波浪起伏。

“……礼貌了。”

“今天不带佐助酱吗？”

乙骨世界昂了昂下巴，把衣领解救出来，顺便解除了变身术：“他晚上没睡，还是乖乖休息的好。”

回忆起又羞又愤又崩溃的少年，团在椅子上瞪着眼睛，恨不得用视线在她身上烧出个洞的样子，蜜忍不住勾起了唇。

把冰山掰碎的感觉，令人非常愉悦。

“表情好像反派哦。”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正派。”

师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怪石森林中，迎面就见黑黢黢的山洞半淹没在水中，有血迹随着水波缓缓扩散开。海浪声在走进山洞后渐渐小了，脚踩海沙的松软声音变大了起来。

零星的尸体倒在沙和海水的交界处，血的腥气变浓了。

“……真难得，我还以为你不会杀//人。”

“别看老师脾气这么好，偶尔也会生气啦。”

“能让脾气这么好的五条老师生气，那他们一定坏透了。”

“那可真是太坏了！他们简直就像是邪//教，竟然在这里献祭//活人……”

话唠老师的长腿在前面带路，地穴一路蜿蜒，直到海涛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便到达了一个天然的石厅。空气有些闷，蜜扫了扫洞壁，歪头看向老师。

“都已经干掉了……你带我过来，就是为了看尸体？”

“当然不是啦，这些疯子可是制造了了不得的东西。”

“？”

“铛铛铛——”

白毛教师伸手，那双白皙的手指刺穿了洞壁，揪住了东西！

满身狼狈的少年从石缝中滚了出来。他像是一条失群的孤狼，龇牙握拳却又蜷成一团，看起来又可怜又没用。

蜜歪了歪头：“有什么特殊的？看起来好怂哦。”

这句话似乎让少年有点破防，他恨恨地瞪着人，像是要把眼睛瞪到脱框，偏偏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又涌出了眼泪。

五条悟弯腰：“不，可能这就是反差萌吧？他很勇敢哦。”

那双倒映着天空的眼眸中，将这一晚发生的事暗藏于其下。

——五条悟，你也知道吧？那是比你这个怪物更加怪物的怪物！

——往昔最强术师两面宿傩，吾辈虽未曾得见，但从古籍之中，也能窥其可怖……比起两面宿傩，宇智波蜜才是真正的灾难。

——她不是人类！

——交出它，人类就再无希望了！

——五条悟！只有六眼……只有六眼能看出它！我们做个交易，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只要你别把它说出去！

——人类的未来在你手上！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未来……在你手上啊！！

……

倒映着天空的六眼眨了眨，眯出一个笑。那是猫咪伸出爪子，拨弄摆在桌沿的玻璃杯时，好奇又认真的笑。

“他们献祭了无辜的咒术师，制造出了一个咒具。”

狼狈的少年爆发出一阵嘶叫，像是垂死的鹤在哀鸣。他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无下限’分毫。

“被献祭的人，心甘情愿地走上祭坛，以为自己拯救了世界和家人。

“最先离开的是咒具工匠，他是唯二逃生的人。

“然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咒具工匠留下的咒具，造成了内讧。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带着咒具隐姓埋名，等到它生效的时候一举制敌。

“一部分人认为可以用它控制五条家和……你，应该用它谈判来获取利益。

“第三部分人，想要把它抢到手，然后献给你……你懂的吧，这样他们就会被原谅了。”

五条悟微微垂眼。

这个世界的荒诞，总是令他有种不真实感。

少年已经放弃挣扎了，只剩嘶哑的哽咽。

“三种意见的家伙就这么混战起来了。然后五条老师找到了这里……就稍微帮了帮他们。

“而他们争夺的东西，在混战里失踪了。”

五条悟笑了笑。

“猜猜它在哪儿？”

五条悟的表情，让蜜有种莫名的烦躁。她将视线落在少年身上：“人都已经死光了，你带我过来除了参观尸体，没有其他作用。

“在武力值方面，你和我都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你特地把他留在原地，让他自以为完美地藏在石缝里，然后把我带过来……是除武力之外的因素。”

蜜伸出了手指，猛地刺进少年的胸口。

“是我的反转术式？东西被他吞下去了，对吗？”

……

昏迷的少年从濒死的噩梦中醒来。睁眼便看到，冷艳的少女逆着光，指尖夹着那枚沙漏。锥形的血红色液体，在沙漏的上方凝结。一颗圆润的血珠，在沙漏的下方孤独地滚动。

沙漏在缓缓生效。

不，那不是沙漏。

那是——

“……把姑姑……把姑姑还给我！！！咕……她是我最后的！最后的亲人、最后的族人啊啊啊啊——”

——

蜜时常在想，造成众多悲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少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被踢倒在地。

又爬起来，又被踢倒。

再次爬起来，再次……

蜜手指中夹着的那枚小小的沙漏，微笑着看向嚎啕大哭的少年。

“你看，即使这么近，你也拿不到它啊。”

“啊啊啊——”

“为什么会这样？”

“啊啊……呜啊……”

“因为你太弱啦！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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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