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弱啦！”

少年像是一只鸵鸟，抱着头埋在沙里。仅仅是重复这三个字的言语霸凌，他就像是不堪重负般折下了腰。

咸涩的眼泪混进咸涩的海水里。

也许，海便是这世界千万年的悲剧中积攒的眼泪。

蜜皱着眉：“喂，这样都不反抗一下吗？”

五条悟坐在礁石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伸得老长，脚尖在一晃一晃：“已经反抗过啦，是个很勇敢的孩子了。”

经历剧变，于一片混乱中为自己找到生路，甚至悄无声息地隐匿下了众人抢夺的宝物。对于一个实力平平的少年来说，已经足够出色了。但在这个并不以欺凌弱小为耻的地方，他甚至不足以被强者看进眼里。

“这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咒具？”

阳光下，透明的沙漏在闪闪发光。

“这大概也算是咒术界的密辛……在古代，由于一直作为重要人物的替死鬼，所以真神家逐渐凋零。后来发现了‘影贽’的术式反转，又因为实验死了一大批。现在这个家族还存在，已经是生命力顽强的证据了吧。

“术式反转的‘影贽’咒具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与你的生命绑定的东西。能够从犄角旮旯挖出来这种东西，烂橘子们也很努力啊。”

“我能感觉到，它确实跟我有关。”蜜的眼神微妙：“奇怪，怎么莫名其妙有点喜欢它……这就是母爱吗？”

五条悟喷笑出声，地上趴着的颓废少年都卡住了一瞬。

“它现在还不是完全发动的状态，六眼的视角，它看起来有点奇怪。”

蜜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他们的目的肯定是杀死我。如果完全发动之后能够杀掉我，那现在的半成品……”

她攥紧小小的沙漏，抡圆了手臂，向礁石甩去。

啪！

“嘶！”

蜜捂着胸口，剧痛从腰腹直袭全身，她差点径直摔在沙地上。五条悟长臂一伸，提起了她的后脖领。濡湿的触感混合着痛觉蔓延，深红色的血从衣料晕了出来。

“……咳咳。”蜜运转起反转术式，从白毛教师手上挣扎出来，将小沙漏捡回手心。“这是半成品？明明生效了。”

只见透明的沙漏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在阳光下像是被封印进玻璃的一道光。咒具明明会十分坚固，这个小沙漏却格外脆弱。

“不及格！考试不及格！半成品可是相对他们想要的效果来说的。”

杀死这位咒术总监，会诞生一只超出想象的可怕咒灵。所以，封印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呵，胡闹？”总监大人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他们该不会以为，我会怕死吧？那让我们猜猜，这个东西能不能生效？”

沙漏再次飞了出去，只是这次它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落到了五条悟张开的手心。

白毛教师把沙漏拿在手上抛接：“真是的，什么送分题啊？明明是送命题吧？”

“给我。”

“真的会死哦。”

“留着它才会死吧？”

“耐心一点，会找到办法的。”

“没有必要，明明现在就可以解决。”

“这么蛮干，真的会死。”

“你试过？”

五条悟牙疼似的皱起半边眉毛：“喂喂喂，师生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蜜贴近五条悟：“五条家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吧？”

“哪些事？”

“大长老和二长老，他们知道一切……我和你会被袭击，五条家会被袭击，他们都知道。而且，咒术国中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没人告诉我答案。这些，你都知道对吧？”

“我和你会被袭击，这件事我知道啊。”五条悟胡乱揉了揉面前的脑袋：“放着最强的不去打，打败那些笨蛋菜鸟，一点用都没有啦。”

“那另外两件呢？”

“我确实没猜到五条家被袭击，但是把杰送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蜜挑起了眉毛，看五条悟像是在看笨蛋：“那咒术国中呢？”

“夜蛾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是高专的忌库被抢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啊？等闲下来了再找回来不就行了吗？”

“……”蜜托着下巴，将沙漏捞回了手里。“你家的长老，跟你说了这些事是谁干的吗？”

“反正就是那些烂橘子嘛。”五条悟顺手将地上的少年提了起来，掏出手绢按到少年脸上：“男子汉自己擦眼泪哈。乖啦，不哭。”

“…………”

倒确实是烂橘子干的没错，另外白毛老师还怪忙的。

“既然知道是烂橘子干的，你就不介意自己家的烂橘子吗？”

“本末倒置了哦，蜜酱，烂橘子不分别人家、自己家。人总是会对自己的亲人更有耐性，五条老师也不例外。但是只要他们不要妨碍我们，那么就算是烂橘子，也无所谓啦。毕竟，如果用圣人的标准要求每一个人，那这个世界就没有新鲜橘子了……新鲜橘子放着不管，也是会烂掉的呀。”

“可是，身边的烂橘子都放着不管的话，又怎么去约束更远的烂橘子呢？”

“约束？这个世界自然有约束所有人的东西，有时候它叫法律，有时候叫道德、规则……或者其他东西。总想着当牧羊犬的话，会累死的吧？话说回来，为什么五条老师总在给你讲大道理啊，这种正论应该安排杰来嘛！”

白毛大猫嘟嘟囔囔地抱怨。蜜抬头看头顶的晴空万里，眼前似乎拨开了一线天光。

“所以你不当牧羊犬，选择当羊？烂橘子找你麻烦的时候，不会生气吗？”

“烂橘子给我找的麻烦，完全没有你这个坏学生多啊！”白毛教师夸张地叫：“再说当老师为什么是‘羊’啊？好歹也算是牧羊人吧！”

总监大人吐舌头：“你这个牧羊人，可一直在被烂橘子牧羊犬牵着鼻子走呢！”

“喂，你对本麻辣教师毫无敬意啊！”

伴随着这阵吐槽声，蜜将沙漏放到礁石上，接着从沙滩里摸出了一块石头抓在手上。她掂了掂‘板砖’，狠狠向着沙漏砸去！

啪！

喀啦——

剧痛再次如约而来。沙漏又裂开了一条缝，然而蜜感受到了，反射到她身上的伤口，是两条。

——看来每次反射的伤害，都是沙漏上留下的所有裂缝，而并非是一击造成的伤害。一直运转反转术式，也不一定能奏效。也许下一击它就会变成碎片，而她也会死掉？

“等等。”五条悟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要是就这么死了，小佐助看起来可不像能够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

蜜稍稍犹豫了一下：“反正死了也是变成咒灵……我会记得把他也变成咒灵带走的。”

五条悟的手看起来有点痒：“老师应该没有教过这种变态的爱情观？？？”

“你说过咒术师都是疯子。”

“……在疯的程度上，老师认可你了。”

“……总觉得你是在嘲讽我，可恶。”蜜蹲着，将石头上的小沙漏按在指尖：“变成咒灵不知道还能不能亲亲……算了，食骨梦野间。”

五条悟相当生气：“喂！当着纯洁的老师说这种话，你不觉得羞愧嘛？！”

数秒之后，领域褪去，蜜脸色古怪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毛教师摆了摆手，唤回了学生的注意力。

“摩西摩西！有答案了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这是什么废话文学？”

“……嘶。”蜜倒吸一口冷气：“不确定，再看看。食骨梦野间。”

数秒之后，少女继续站在原地，脸色更怪了。

白毛教师像是百爪挠心，好奇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怎么了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嘶。再看看。”

“不对，再看看。”

第四次从领域中出来，少女托着下巴在原地打了个转：“呃……好糟糕，但想想还有点带感。”

“到底看见什么了啊！！”白毛大猫看起来想要把学生的头盖骨掀起来，好直接偷窥她的记忆。

“不能告诉你。”蜜脸色严肃：“传出去的话，大概是会被闹离婚的程度。”

“……”

好像没讲，又好像都说了。

五条悟还没从学生嘴里掏出来八卦新闻，任性的学生已经将手上的东西随手一丢。

“喂，废物，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这两个字杀伤力空前强大，地上趴着的少年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脖颈上的青筋在清晰地跳动。他猛地抬起头，像是龇牙打算咬人的兔子，却突然看见了带着裂痕的沙漏。

“先给你当一阵子纪念品，玩够了我会来取。”咒术总监对着地上满身狼狈的真神家遗族，既傲慢又真诚地说话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真神斗真。”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灭族吗？”

“……”

“因为你们又弱又蠢。”

少年看起来想要跳起来咬人，又把‘怂’字写了满脸。

“但是。”

咒术总监的下巴抬高了些，眼神中明明是嫌弃，真神斗真仰视时，却感到自己在瞻仰寺中的神像。

“虽然又弱又蠢，也不是被当成垫脚石的理由。”

……

尽管‘姑姑’让真神斗真做个普通人，但总监大人的一番嘲讽似乎刺激了小兔子。白毛教师拎着他，去找校长办理入学手续了。

蜜发现佐助似乎逃课了，他并不在学校里。但这样也好……

她划开了空间。

——

五条家老宅，被摧毁的建筑还没完全复原，但重要的前庭已经修缮完毕。

议事厅中，两位老头子正凑在一起，毛笔在昂贵的宣纸上游走，一行行的战利品跃然其上。

蜜扫了一眼他们正在誊写的东西，一死一活的两位长老，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蜜小姐。”

她点了点头，在榻榻米上坐下。身旁的大长老看起来很是欣慰，看向蜜的眼神含糖量直逼他家神子大人。

“不——应该是……少家主大人。”

尽管五条家为了面子，并没有将此事大肆宣扬。但‘宇智波蜜’并非五条家血脉这件事，是五条家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蜜挑了挑眉。

“乙骨家乃是菅原道真的后裔，与五条家系出同源，您作为五条家的少家主，正是实至名归。”

蜜笑了：“乙骨世界也许是五条家的远亲，但是我可是宇智波蜜啊。”

大长老也笑了：“您难道不认为，自己也是乙骨世界吗？只要您认同自己的身份，五条家当然就是您最坚实的后盾。”

——五条、乙骨、宇智波，不论姓什么都好，反正只要能为他们带来利益，就够了。在这些烂橘子眼里，血缘、亲情值多少呢？恐怕，唯有利益、仅有利益，才是他们的最高目标。

“听说高专的忌库被抢了。”

“是的，但是区区小事，不值得您为它费心，我们自然会处理好一切——我们的作用就在于此。真相的话，料想您大概会想知道。

“咒术高专长年累月收集了不少咒具，来源的话，大多是已逝学生的遗物，以及在任务中收集到的咒物。这么丰富的藏品，即使是御三家也会眼红啊……所以他们在袭击总监部、五条家之余，还同时在高专布置了人手。如果五条家战败，那么高专自然是被‘五条家’袭击的，咒具嘛，也会在战斗中散失。

“只是五条家赢了。那么袭击高专的就是不知名的‘诅咒师’了。谋反失败的家族当然要向五条家赔礼，咒具、咒物、秘术、钱财都能很好地表达诚意。付出了足够诚意的家族得以苟延残喘，这些来自高专的赃物，将会成为这些家族东山再起的资本。”

蜜微笑着点点头。

“所以，咒术高专里，那些从平民家族里诞生的咒术师，活着的时候是世家的棋子，死了会成为世家的养分。”

“蜜小姐，咒术界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拳头不够有力、脑子不够聪明、运气不够好，都会早早死去。如果您是为乙骨忧太担心的话，那么大可不必。乙骨与五条系出同源，五条家自然会将乙骨视为家族重要的成员，提供必要的资源和保护。”

蜜叹了口气：“爸爸和哥哥确实很让人担心。但是在总监部理解了你们的行事准则之后，我确定了一件事——在确定可以杀死我之前，即使我和他们的关系暴露了，咒术界不会有人对他们出手的，对吗？”

“是的。”大长老看来很欣慰：“咒术师都是疯子，但是并没有疯到失去理性的程度。”

“这样就太好了。”

蜜看了看二长老，话题一转：“昨天我太生气了……所以那些袭击五条家的家伙，杀死了臭老头，只需要赔钱就能一笔勾销吗？”

——吉田优子，那位失去了一切的、瘸腿的母亲，怀抱着日向家杀人的赔偿，在夜幕中缓缓流泪的模样，又闪现在蜜的脑海。

好痛。

头痛，胸口痛，全身都痛。

“少家主，自然不止于此。”大长老报了几个根本没听说过的家族姓氏。然而这些姓氏与昨天袭击五条家、总监部的人，却毫不相干。“……这些家族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

“说起来可能有些残忍，但这就是世界的法则……罪责需要有人承担。咒术世家们可以选择自己承担，将主谋的尸体交出来……也可以选择让分家、附属家族、甚至毫不相干的家族来承担。

“分家是主家的分支，为主家消灾抵难，也算是有因有果。附属家族、其他家族，则大多数平民咒术师。平民中诞生咒术师的概率虽然很低，但是平民咒术师的后代，拥有术式的概率与咒术世家几乎相同。侥幸活下来的平民咒术师，渐渐会成为咒术界新的家族。

“依附大家族，自然能够分配到更好、更正常的祓除任务，他们的家族也会渐渐繁衍起来，但是一切馈赠早就明码标价……必要的时候，主家会牺牲他们。”

——所以，她该庆幸乙骨家与五条家有着血缘关系吗？

“为什么呢？默认这些家伙，用无辜的人顶罪。”

“因为附属家族，也算是主家的力量啊。对于五条家来说，他们的主家以死谢罪，和分家、附属家族以死谢罪，并没有区别——因为他们的力量都被削弱了。”

——所以，坚持让他们的主家付出代价，对五条家来说不值得。

耍阴谋诡计的家伙都好好地，没有一人受到惩罚。这是咒术世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称之为——利益交换。

蜜掉转头，看向二长老。她想问这位老头子的想法，却又觉得无需再问。

大长老似乎会错了意，他看起来精神振奋：“少家主，您或许不太清楚，让二长老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这件事的影响。”

他指了指案桌上厚厚的一摞书信。

“政界、商界、咒术界……甚至是国外，仅仅一个夜晚，尽管他们习惯用电话、邮件这样现代化的联系方式，可是为了表示诚恳，他们送来了这么多手写书信。”

大长老满面红光。

“您知道针对您的阴谋，是怎么破解的吗？我只是发了一条短信……他们自己就决定，把那件用真神沙耶子制作的咒具，敬献给五条家。他们的联盟，从众志成城到土崩瓦解，只用了几分钟时间。”

——难怪，除了咒具师和真神斗真，无人生还。

“您或许只把它当成了实现愿望的术式……可是死而复生，甚至长生不死……您手上握着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

蜜颔首：“确实，如果我不下指令，秽土转生是无法解除的，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长生不死。”

大长老的笑更热切了。

“原来如此……只要您愿意，少家主，这个世界都能臣服在您脚下！”

蜜歪了歪头，靠进大长老怀里，揪着他的胡子。她明明在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少家主，您为何哭泣？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不满意……？不，我很满意，我很高兴。”

蜜脸上奇异地混合着着热切、喜悦、痛苦，她任由眼泪滚滚而下，锋利的指尖带着空间力量，探进了大长老的胸腔。“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那颗跳动的心脏在掌心跃动。

妹儿被一股脑塞进太多黑泥，又要坏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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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六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