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月与鼬

红芭的脾气讴了一个下午,日向屈尊降贵说没在家族的蓝本里找到这种血继,夸她是个蓝蛙毒菇似的稀有品,止水在她旁边,周身一股热气,他好似在用细血管燃烧自己,他替她接了这个赞美:“我也没找到过,也算一鸣惊人了。”日向表示认可的方式就是抬高下巴,云淡风轻、行云流水地一点头,他袅娜着走了,背后长发挂辫像仕女似的摇摆逗晃的,他本身也面若好女,第一次进教室被一群躁动的男童围得水泄不通,都要摸他磨面似的脸蛋、手儿和头发。

红芭说:“我不愿意去稀有血继限界研究机构。”

老师说漏嘴了:“这大蛇丸大人的地盘,不想去也能理解……”

红芭问:“大蛇丸?”

老师说:“别问了,我也不想见他。”

红芭又上了几节聊胜于无的课,她要么被人像摆弄傀儡似的站着,根据他们的提示踢腿,抬手,伸脚,几张同学的脸凑得近就放得很大,站得远就一张瓜子小脸,他们远远近近,一会疏远一会儿凑来,嗡嗡叫地说些什么;止水在做俯卧撑,黑卷毛上都一层**的汗水,看着可臭,但他再臭都是香的,练完他拿着毛茸茸的毛巾擦头脸,抹一毛巾的艰辛苦楚,眼睫毛狐狸似的弹一弹,上勾,上翘,又英气又俊俏,他拿毛巾遮住口鼻擦,眼睛从低往高地看周围风景,孩童嬉闹,好不和平。

红芭放学,手里总攥着一个手纸袋,里面塞的是没吃完的中午饭,一般是止水自己带的便当,他们分着吃食物不是什么秘密。纸袋是黄姜纸做的,透明得能看见扒着纸缘的手指,淡红的一圆块,纸袋里放着一抔米饭、紫菜叶和两块野生老鹰的肥肉,老鹰是宇智波家养的,一般用在斗鹰、猎雁和结婚典礼上,拿来吃真是暴殄天物,奢侈无度了,吃起来也不好吃,肉劲道,过了头,在嘴里仿佛能自己发力,张了翅膀飞出去。

十几道细杆子的门栏投下长远的栅影,把止水的脸分割成好几块不同的美丽的肉,红芭懒洋洋地同他告别,自知又要去佛具店过自己打工、偷生的日子,止水对她挥了挥手,让她不打工,这可就爱莫能助了。

止水道:“你还能申请补助,对宇智波申请试试吧,我会帮你写推荐信的。”

红芭人已经拎着骨灰盒一样的袋子走远了,她踩着半松不软的土地,黄土往她的草鞋里钻,跟鞋垫贴着的脚底皮肉多了三个水泡,她走起来像小丑,想跳但没敢跳,只要一踮脚,它就跟裂了一样疼,恍惚间她好像看见自己的脚真被力道撕裂成两半,一半自己抽动着,舞动着十根粘哒哒的脚趾,分裂的横截面一片鲜红,里面有几点白色的圆形,是她的骨头,还跟她脚踝连着的半个脚掌冷飕飕的,唇亡齿寒,再一看,又是红芭的错觉,她的脚还好着。

到了佛具店,她先快步冲进去,店长关在自己房间里,又没人看店,可见门可罗雀,她把纸袋同里的吃的藏在门上的石板栅栏上,接着冲去门外,碰地门关上了,她拿起拖把,在水桶里浸了浸,拖把吸饱了水跟隔壁相扑店的参赛大将一样大腹便便,全是肥水,她力气大了很多,托着拖把在佛像鳞次的店里润地板砖。

润好了地砖,她拿细绳绑好和服下垂的灯笼袖子,邦得跟农田里干活一样紧,她见过自己的母亲美都这样绑着自己下地干活,在田里佝偻病似的浇水,施肥,腰都压弯了,直不起来,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彩虹。她把湿抹布拍在佛像脸上,它们投来冷冷的一瞥,闭目诵经,她每次在玷污它们的佛头、托手之前,总要把耳朵凑在它们的嘴唇边,好像能隐隐约约听到它们的音乐、叹息、歌咏。

以前擦完,她的细胳膊会抬不起来,累得半死,要抬起来跟一团水藻缠住了似的,水藻还格外丰茂,用意念努力了半天,指尖还是遥遥指着地面,现在她今非昔比了,干完活还能跑能跳,能明显地喘两口细气,四处看看有没有人,躲进了自己房间里,房间里一个水缸,水一摸,温度虽冷,但还可以,凉凉的吮着她的手指尖,把皮吮皱了;

水缸旁一块皂片,摸上去滑得留不住手,没有花纹,淡黄色的,闻上去一股盐味,她把自己的和服脱了个干净,拿手捧凉水浇身,水像个人,顺着她的身体游涌,往缝里钻,她锁骨像梯田笼了一潭桃花水,她的前胸湿漉漉的,红籽上往下滴水,恰如其分的眼泪,汪汪地下流,她没什么毛,像出生一样干净,两腿像穿了透明的裙子,一面水直接贴在她腿根。她拿皂片抹身,像给自己抹油,从脖子滚过小腹,腿根到脚趾,差不多得了;用多了会被店长打骂,她就只能挨两下棍子,屁股火辣辣地疼,扭头一看,像被烙铁了似的几道红痕,红悠悠地。她不是铁做的,会疼,疼了就跑,店长也从不追她,她躲了一阵子后,店长人又不知道去哪里,只剩佛声潺潺,余音绕梁,螺旋上升,歌咏她的苦难史。

红芭撺了撺自己,抹出了细枝末节的泡沫,多抹一会,皮浠得更干净,接着她手捧凉水,从头上往下浇,泡沫和洗澡时美好的幻想一同破碎了,凛凛往下走,脚下一大滩黑色的痕迹,泼干净了就换衣服,店长送给她一件大垃圾袋似的头套衫,雪白的,面料细细嫩嫩,像驴拉磨顺便也磨了它似的,是店长用袈裟内衬做的,三下五除二套在头上,她更像个白邮筒。

洗好了,她躺在高叠一层的榻榻米上晾干头发,丝丝冷风让她的头发像桔梗杆结了霜,霜蔓延着,在发尾开出冰晶雪花,蔓延到门缝外、店外去,蔓延到街道上都是累累白雪,不知不觉,冬天就来了。

红芭对贵族的记恨在正月里,得到了最好的挥发:先是店里汲若水,从店走到公用水井里,汲到最静美、寒冷的一汪汪水,汲若水的时候为了在新的一年表现新气象,强行装的不怕冷,把和服下摆塞进腰带里,下摆成了大氅着、曲着绑的窗帘弧,头上戴着倒扣的璞头,脖子里一圈新兽皮围巾,暖洋洋不见得,毛硬的、腥的倒是见得的,两腿不穿袜子,光着,实在是两股战战,跟截肢似的没知觉了,提着水一看,这井怎么越来越远,原来是自己的腿脚在走。

一早上能遇上很多熟人,木叶神不见人龙不见尾的官员们,带着三重松与两条贺纸出发去火影楼参拜,俗称参朝。普通官员队前开道,充作走卒,一拎拎直?批身,都是灰的、棕的,普通官队伍长一百多米,之后是匹匹雄壮、绰烈的战马,摇着几丈长的头喷出来的鼻息都能吹倒几个人,它们身披深蓝色坐垫,上面纹着木叶的徽纹,当中一半的马匹,日向纹和宇智波纹各分一半,肃穆整齐,咚咚咚的铁蹄踏得人心肝肺颤,跟在马后的都是御先马役,也是日向纹、宇智波纹各分一半,他们挥着各自的方形旗帜,空中猎猎作响。

足轻持太刀,一拔,清泉雪亮,闪得几个小童致盲,他们大喝人群,示意他们低头下坐,引出身后随从抬的主轿子,轿子沉重,白银黄金钢版交错,钉得雕花突起、玉石槌鸣,上高贵不堪的三叶葵纹如层层叠叠、一节一阶,分脉均等划横,最后连于主脉的芭蕉扇,上中、下左、下右各一瓣,三叶外箍一个圆圈,俨然一个大型印章留迹。貂皮棉帘缓缓撩起,似乎目不能视的日向家主眼中只有留白,看向人的时候,不看人脸,只看人的脉络,一根根筋脉尽收眼底,他即可放下帘子。

街边平民继续土下座,不敢抬头。此轿子之后,又是日向家的一大批媳妇、孩子,日向博己不在里面走,他是分家的,没资格参加。吊丧似的白衣服族群人在队伍中都披头散发,两眼空空,搞不清他们目光的焦点在哪里,但他们跟开了神通似的,没感受到目光,他们已经在直视你了,趁你不注意,头已经歪了过来,纯白的眼珠看着你,吓得人哐哐磕头。日向从不嬉闹,飘魂似的转头走了,披发有四绺吹散。

接着又是一批棕色、灰色直?的普通官,没贵族气派,只有面子没有里子,男的桂花头油梳头,戴护额和矮冠,有人里衣里还穿了上忍人手一件的绿背心,厚的很,怕被人刺杀;女人面覆白粉,铅重得可以,脸颊上两大团红晕,眉目清秀写意,处处柔美传情,让人想不起她们平时是多魁梧的獠牙兽,接着又是一台轿子,红芭知道了,这是宇智波家的轿子,几名宇智波本家壮士把轿子柄扛在肩上,肩头都不可承受地下沉了,好像家主的气量是不可估量的,轿子深黑色,黑曜石配黑钻,轿面三枚凸起的勾玉纹,大得像个椰子长了逗号的尾巴,三个椰子凑在一头,跟道美餐似的,三条尾巴,勾得游人都来啃食。

窗户上是姬竹做的竹帘,竹帘里面一层匹马棉,是艳红色,一只手撩开了鲜红,露出一张棱角过于明鲜的脸,跟止水描述的一样,他像是在口腔下颚含了一把刀柄,跟地包天似的,让人怀疑他说话是不是都是向上喷气的,牙是不是都是盘牙,才格外硕大。一女人披散头发,坐在他身边,从窗户缝里能看到她美丽的侧脸,她似乎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像藏了尊佛在里头,千关百爱的,一点风都吹不得,和日向他们一样,宇智波的族长也掀帘子十几秒,就放下闭关了。

红芭和平民百姓都乐得心想,宇智波族长长子这是要生了,又要多一个老爷,多一个小的顶头上司,岂不是好事一桩!

她噗噗地笑起来,继续跪在地上,宇智波的轿子后跟着穿正装的本家人,老人、媳妇、孩子,她在一群身背鲜红球拍和球柄的仙人里找到了一个小仙:

宇智波止水,他是镜的子孙,当然配走在示众队伍里,前去火影楼参拜,他甚至能向大名递折子。止水一头卷毛,胖鼻子,和宇智波家其他人妖艳的秀美来说更是英俊潇洒,浓眉毛,挑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睫毛短了,不雌雄莫辨,而是快速地武勇起来。

他穿黑色和服,系雪白色细带,看着像大河剧里的武士,迈着沉着的步子走着,红芭吹了口哨,很轻声,没想到宇智波都听见了,止水也朝这边看来,他更像个仙童了,那白的,盈盈发光,他眼睛也亮了,无声地对她露出八颗牙齿,阳光一笑,红芭心里的酸味儿就不了了之。

“红芭!”

“止水!”

红芭一点头,止水一点头,他继续跟着队伍走,这队伍后面还跟着几座轿子,小的很,塞牙都不够,是鹿丸家的,井野家的,跟一小短截列车厢似的,都锈了还拿出来,平白无故被人耻笑。也没几个人簇拥,一看就知是小族。

平民中流传着:跟日向、宇智波那样的豪族,真是一辈子无法堪比啊!

而红芭呢,对那些小族都很神往,至少他们都有体己人,都有可心人,不必自己在凡尘见挨窝心脚,自然有父母替谁挡着。红芭想起她的母亲,思量一会,觉得她应该在新年到来之前自杀了。

队伍末尾,是连着的几箱子财宝,财宝是什么,没人看到,就算搬个空箱子,这气氛,也不得不相信里面是金银珠宝,无价玉珏了。还配有记录人员,跟在后头,手里毛笔和宣纸,书写年贺状:谨贺新年。

一时间,路上町人眼泪纷纷,哭笑同时,感谢贵族令众人蓬荜生辉、福贈满面,祝福语一串又一串地从嘴里嫌烫似的吐出去,嘴皮掀的幅度不大,荣辱与共似的都突然变优雅了。

止水望着周围的人,只觉得周身的寒冷都被热情驱散了:他在族人中行走,身份高贵,不愁吃穿,手腕上的袖边是细密缝的,锦缎织的,熏过香的,祈过福的,宇智波闲人不多,专精业务的不少,袖边敷在手腕上跟被画里母亲的柔荑抚摸一般,跟他一同走的还有一两个孩子,这生育率让人担忧,不像日向,孩子多得跟小蜘蛛似的到处跑。他认识带土,但带土人小位卑,不来,他俩也不是很熟,听说带土常被人欺负。族长的孩子再过半年也要生了,刚好是盛夏,听说取了名字,叫“鼬”,只能让人想起镰鼬,一种挥刀的风妖,大概是希望他成为个疾风知劲草的人,能在夏天的炎热中无风自动,不会早夭。

过十年后,鼬自己一想,还是早夭的好。

止水队伍到了火影楼,人一丛接着一丛进去,三代目猿飞像个糨人,老得皱纹累累,跟粉刺一样多,他眯着眼睛笑,眼里好像真的有笑意,皱纹是没有笑意的,在眼尾角瘘成一绦流水痕。

他们互相道:“新年快乐!”

火影喜欢孩子,孩子们蜂拥上他心头,身体涌进他怀里,止水在三代目的怀里轻轻抽噎,他激动的,脸颊通红,气血上戎,发誓要效忠木叶,跟他的祖师爷镜一样,火影高兴地胸腔发抖,漱漱咳嗽。止水参拜途中见到了登城的武士,梳着半月头,脑门上光溜溜的,随身一把长佩刀,一般都叫什么“丸”,像船的名字,穿肩衣,尤嫌自己不够肩宽宏威似的。

听木叶边缘望楼敲钟过后,参拜结束,止水跟着家族部队原路返回,族长妻子宇智波美琴是个宅心仁厚的,教孩子们来坐轿子,族长富岳自己下了轿,在外牵拽马匹,跟随在妻子的轿子身边,仿佛新婚,他心情很好,眉目都坦诚温和了,像心胸不得不开阔的长老团,他在积雪上吱嘎吱嘎地走动,雪水沾湿了他的长袴,沄了一长条黑痕,还在往上走,像活的蛞蝓,止水在轿子里闻着黑方熏香,听说是战国时代大名用的贵香,在宇智波家也不常见,是料饶、丰收的象征。

轿子里铺天盖地的黑丝绒,中央一个陶瓷火盆,镂空黑网帽盖着,当中无烟炭火蒸蒸烤起,飘出的味儿都是金钱的味儿,格外香甜。

美琴抚摸着肚子:“止水有朋友吗?”

止水小心、恭敬地行礼颔首道:“有族内的朋友,也有族外的朋友。”

“外族的朋友啊,是什么样的人?”

“刚刚在路上看到她了,是个做什么都没精神的人,懒洋洋的,但是意外的,人有些温柔,生活也很努力,只是嘴上从不说而已。”

“啊,交到好朋友了呢。希望我的孩子,鼬,他也能交到好朋友啊。”

“我会成为鼬的朋友!”

美琴幸福地微笑:“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止水道:“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她家贫,可以说是十分贫穷了,我几乎没见过这样贫穷的人,但她顽强的意志感染了我,希望她能够出现在宇智波族下一年的资助名单上,算我拜托您了!”

美琴一只手点着脸颊,她今年二十多岁,风光无限:“可以是可以……”

止水振奋道:“感谢夫人!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我无以言表了!”

美琴笑道:“被我们资助,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止水道:“我知道。”

美琴道:“是要效忠的。”

轿子抬进了宇智波族地,占地面积 600 坪以上,建筑面积近 300 坪,门口有假山徽石,大门和长屋连在一起,像一长条的脸有一张巨口和八双复眼,复眼是窗户,都是内有冰片的雕刻玻璃,进了大门,一条铺白瓷砖的大道,踩在上面冬暖夏凉,常常叮咚声响。走过大道,就是排排坐坐中长屋,里面住着许多世代担任门卫的老人及其子孙,过过几排中长屋,便见到止水自己的一间东屋,有乌鸦常驻屋顶,一看过去充满不吉,在房中抽签大概率是大凶;

轿子没有停下,拐进门廊,就是族长主屋,主屋玄关像座小型神寺庙,统称玄关,轿子在玄关停下,几个孩子同止水一道下车,有车夫搀扶,美琴夫人下车前,便有家仆搬了木凳过来,接美琴的右足,稳稳当当一踏,美琴被借力抬起,另一足下来,便弱柳扶风地摇曳到地面上了。

止水被请进玄关,他脱了鞋,踩到玄关温柔的地板上,进了主屋,一见面是个客厅,16 铺席大小,中间一樘围炉,美琴也只穿白袜,快步走进围炉旁的厨房,摆出陶瓷雕花茶具,几个杯子围着一个胖壶,止水缩进围炉里,只见新年伊始,整房里都装了蓬莱装饰:一株青松移植在几案上,青松跟脚下几座小石子砌的山石,也摆了几个圆橙橙的句子,浑溜溜,甜丝丝,艳橘配松青,可见美型之一斑。

家仆端上午餐,高盘里铺马尾藻、羊齿草,米和红白碎饼,再往上堆橘子,像个喜庆的碑,正中央方一只三头六臂似的龙虾,配芥末酱汁,每人一双玉筷,配榛形筷垫,富岳坐主座,一点头,能开吃,他们异口同声:“我开动了!”轻手轻脚地拿起筷子,玉面筷子在手指上都能倒映一轮月亮的光影,照的手敷了闪粉似的,熠熠生辉,辉耀寸尺,止水拈一块龙虾肉入口,海鲜的鲜味在嘴里融化了,在舌头上拿针扎,刺得口舌生津,又有蒜泥味,又有酱油味,酸中带辣,辣中有甜,香出 10 里铺席,飘得瓷器都油香油腻的。

吃完饭,贵族家里才开始汲若水,只需要等工人送上门,都是收的其他家里最新鲜、纯净的水,宇智波基本不用别家水,所以只是走个过场,但不会奉还,留在族中作补助发给族里困难的人,或是直接倒给花草。爱花草的宇智波连倒给花草也不愿意,洒在院子里作洗涤废水。日向亲切许多,拿了庶民的水就用,家主有用庶民井水洗头的惯例,日向的一头秀发,都要被洗的掉毛、蜕皮、斑斑点点了,丝毫不见蓬松,只会在进食的时候滚出两粒沙子。

吃完擦嘴,众人闲聊,家仆捧下餐盘,奉上茶与瓜果,茶是用来漱口的,不必喝,如果是红芭在这里,只会倒着喝个痛快,管他漱口不漱口的,再饿杯子都能敲碎吃了。

止水心想:也不知她在做什么,美餐了没有;

红芭必然是没有像止水这样的美餐的,她在佛具店里和店长面对面隔一张长几座着,上面点着油蜡,插松柏叶,吃鲱鱼籽和串串柿子,柿子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她很少吃甜的,这甜蜜要把她舌头融化了,她一瞬间以为嘴里吞了火炭,热的发慌,齁得要死,口腔上颚都要变成个读言情小说的女人的面皮了,羞得火急火燎,腻得寻死觅活。鲱鱼籽腥,但还算香,红芭有些嫌它爆的汁太咸,店长说多添两口饭就好。

下午,止水同伙伴拍羽毛毽,手里拿着一块砧板,三人或多人围在一起拍羽毛毽子,毽子跟麻雀一样,在砧板间飞来飞去,宇智波的妇人们穿着艳丽的振袖,脚踩高跟二番小町,一种新式的增高鞋,玩了半天,累的一身暖汗,雪花都不冷了。

族中空地搭了个能乐的舞台,柱了几个标志柱,再搭渡廊、后台和舞台,搭完,止水人已经挤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他手忙脚乱,途中还被踩下了鞋子,他干脆赤着白袜,反正是自己家里,鞋拎在手中,更是洒脱不羁,头在座位间一冒,他的活泼、开明、晴情,都被舞台上的歌伎看的一干二净,歌伎穿十二单衣,腰间束腰带,头戴太阳冠,披头散发,眉是个八字黑豆,眼睛眯成一条长缝儿,嘴上涂最红艳的口脂。听族里的老头说:室町时代还能看见能乐里唱杨贵妃的故事哩!

后台几歌伎弹三味线、弹胡琴,音乐阮而咸,时而踏破马蹄时而悲心碎肺。美琴在乐声和众人的拥簇中,期待着鼬的诞生,他一定会同她和富岳一样,爱着宇智波的一切,包括宇智波的历史、孤独与疯狂。

止水却怀念起三代的怀抱,渐渐他沉思起来,露不出明朗的笑容,他思念三代目苍老温暖的气质,喜欢别族忍者不同的长相,有的是圆脸,有的是冗长脸,有的方得像块方糖,不像宇智波,瓜子脸居多,一张张瓷白的小脸,艳丽丰硕,知性不足。

他其实希望这能乐能被别族人看到,被木叶的普通人看到、听到,悠悠扬扬、嘶嘶哑哑的乐声引起他的悟思,他突然悲从中来,知觉五脏六腑都在哀哭,他的悲伤无法表现在脸上,就表现在身体里,他的肺阖动着,酸着,酸的肋骨一起酸,酸得心脏一起酸,肝胆刺痛着,像里面有结石,结石把柔软的肝胆结硬了,一块一块的,硌得疼。他外向的火苗熄灭了,由红火变成了蓝火,蓝火也像蓝水,他悲得好像自己跳崖死了,在湍急的水流中失明,尸体抛却乐曲,流到看不见的天际了。

美琴吃惊道:“止水,你怎么哭了?”

止水笑着流泪:“我也不知道啊。”

带土人其实是在看能乐的人里,他没法和琳过年,这是族里僵死的规定,否则半只脚踏进土里的族内长老会拿折扇把你打的耳聋眼瞎,身上道道肿块。他们常说:宇智波是最的、极端的、伟大的一族。带土此刻也这么觉得,他也穿深色直?,不戴护额和防护镜,像个大人,也像个伟人了。

但他听了能乐,幻想大名以前的姬妾,自觉还是不如琳好,他也不是很羡慕,只是突然也感悟:“一切易逝,我知道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他今后对族人做了什么,造就了什么,建立了什么,也就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了,他的心里从来空无一物,是个大人,也是个伟人。

带土自觉无趣,中途离场,回家补觉。

红芭抬头望向空中飘雪,正月二日要开始工作,止水正月二日要和同族人去试骑马、戴甲胄射箭,生活天差地别,乾坤颠倒,一时间,两人都冒出咄咄逼人的不真实感,脑袋眩晕,好像他们今后的人生会一生一死,一胜一败,复燃和燧败,重生和不再来。

冬快祛了,红芭长个了,脸圆了,润得跟珍珠一样,止水养的。今年正月,止水送她的新年礼物够她吃半年的伙食,止水说他新年第一天,就盯着宇智波的足轻,拿着账本的、宣纸的、奏本的、点头哈腰的、犟人好事的,盯着他们在援助本帖上写上了红芭的名字,她以后接收宇智波的资助,足轻都感叹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怪事!除了被木叶强迫的,还有人主动援助外人的,他们笑容很莫名,嘴巴很严实,什么都没说,走了。

当天红芭在看店的时候就收到了一份小米、调味料、鱼、龙虾、肥肉、果子、茶,一份份纸包装精美绝伦,系包装的丝线都是闪金丝光的,店长脾气再差,眼睛也看直了,愣在原地没动,红芭即刻收了所有的食物,绷着肌肉一份份带回自己的屋子里,放在洗澡、吃水共用的水缸旁,水果放在离床头近的石板上,好快吃,不然坏了,就便宜了蝇虫。

宇智波的人脸上一点笑意没有,没有一点光彩,新年快乐也不说,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贱民看,冷笑一声,喷了一口酸腐的热气出来,几人转身走了,店长见人没了,暂时没发作,手里已经摸了个藤条,突然一抽在她的脊梁上,她的脊梁层层叠叠,一节一节,骨节和衔接清晰可见,店长平时不见怜悯,如今安生了,气性儿来了,一抽差点把她的一截腰给抽碎了,这节骨都要滑到胃里去了,她说她怎么平白无故矮了一截,店长叫她滚出去睡大街,她眯瞪瞪地睡了大街,把白雪当棉絮,当被褥,当枕头,裹在花白的儿童冻房里,店长咬碎了牙齿,喊:宇智波。

周围店面的人来劝,说:就算是宇智波……

另一个人说:就算是宇智波……

最后一个人道:是啊是啊,就算是宇智波……

她睡了**分钟,进屋了。

开学后,水果吃完,她上课对止水说:“你们宇智波真的很不讨人喜欢啊,比我还不讨人喜欢,为什么?”

止水挠着头笑说:“我也不知道啊。”

她说:“其他人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止水道:“好,那我也喜欢你。”

她点头。

止水道:“鼬你也得喜欢。”

“他谁?”

“宇智波大公子,半年后出生,你估计是无法参加元服典礼了。”

“……这么古老的元服典礼你们居然还留着。”

“没办法,是宇智波嘛!”

“可恶,好喜欢宇智波,好羡慕啊!”

“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来玩?”

“什么时候?”

“啊,长大了以后吧。”

“那是什么时候啊。”

“对了,我今天跟你一起放学回家。”

“……行。”

二人走出学校,今天什么也没干,只有互相道喜和大扫除,两个身影拖得长长的,像竹节虫的长腿,若真是长腿,那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虫子,虫子的真身的影子刚好罩着火影岩,除了初代,几张脸都埋在俾虫的阴霾里,岩脸都没有眼珠,若是点了眼珠,他们会栩栩煦煦,恰似焕生,三代可就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一眨眼又回到大政奉还前了。

止水跟着她回了佛具店,之前他只远远看过一眼,走近看,他和如来对视,脸照脸,人头对佛头,杏眼对柳眼,二者悠悠然对望,佛祖岿然不动,脸铸钢筋铁骨,脸皮铜锵银塑,脸股水浇人敷,止水眼波似徊徊流水,淌过佛头眉眼,突然竖起右手手掌一拜,跟店长正对上视线。

店长无声地说:宇智波。

止水笑道:“劳您照顾红芭,只是,不能欺负她。她是我的朋友。”

店长咆哮:宇智波。

止水冷冷清清转身,侧头挪动眼珠,黑珠子转出红荼,一块光斑照在他眼底:“不要欺负红芭。”

店长嘴唇抖了两下,沉默了。

止水撩开帘子,出店,摸了摸红芭的头顶,摸了摸她的脸蛋,她的脸儿颊总算没凹一个坑了,牙外面有了脂肪,有了骨肉,她看起来像个人了,止水爱不释手,红芭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吧唧一下,响当当的一个吻,止水凑近了红芭看,鼻尖对着鼻尖,他天然地望着她,肚子里似乎在沸腾黑墨水,红芭匆匆茫茫用袖子遮住了整张脸,往店里跑了。

止水在外头挥手,敞笑:“红芭再见!”

从此两人更加亲密,与别个不同。

冬彻底祛了,转为盛夏,鼬出生,裹在一个柔软的包袱里,没有头发,不哭,不俏,默默然,像个蛇皮玩偶,美琴珍惜的抱在怀里,床边全是黄的、红的、蓝的几何形积木,几把精雕苦无,收藏用的,一张红花奖状,富岳带回来的护额,插了蝴蝶折纸的瓷瓶,还有垒厚的哲学书。这些东西会组成鼬,符合夫妇俩的期望。

他安静地过分了,不见宾客,放在寝殿床之间的竹编摇篮里,凉快、轻便,他还不如两个玛瑙印章重,晃晃悠悠、娇娇小小地摆在装饰篮里,像个怪异的人类大赏展品。

美琴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礼品,她虽然虚弱,但还要做主妇该做的事,正坐着装点好自己,保证容颜秀美、华丽,脚背腰要崩得笔直,像一把锋利的太刀,出鞘前以为是个装饰品,出鞘后便是杀人的刀,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微笑里是重重心思,能排忧遣虑,也能搅弄风云,嘴甜心最苦。她飘渺地来到厨房煮给鼬的辅食,一阵奶香。

鼬在最安稳、幸福、爱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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