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后,我换上一身深蓝色便装,悄无声息地翻出了羽衣本家。
小时候我记得平安京的贵族们总是依照四季流转来行风雅之事,这时节街道上总是张灯结彩,不是庆典神龛,就是在细雪中与和歌起舞。
我有不少好友,虽然算不上挚交却常在内里相聚,她们总是品评时下人物与风流,再到韵事、私情和平安京街上的一切等。
“东京明珠西京月咯。”我记得清少纳言这么说过。
可现在,当时的言语还如在耳侧,等我再来到平安京的西面这里确实满目疮痍,月色就如若被遗弃在那儿一般,整个西京地区就像是潮水退却后的沙滩,徒留下残垣断壁。
我望着它们,心下不忍,脚下的步伐却一刻都不敢停。
平安京仿照着唐国洛阳的规制,十几万户人家分为九等,泾渭分明。久而久之,若是想探听一个人的出身直接问他的家住在何处就知道了;平安京以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路为界,分为左京和右京,即左京在东,右京在西;早在数代之前,西京就因为地势低洼、潮湿,逐渐衰落。到了我祖父出生的那一代,平安京那些有头有脸的家伙早就齐聚东边。
你若问一人,你家在哪儿?他说:东京、左京以北那定然是高门显贵。
你若是又问一人,你家在哪儿?他说:右京、西面以南,那好吧,估计是哪个愣头青“吧唧”一下入了官僚所以才可以在这里置办屋宅。
你若是问千手扉间,喂,死银毛你家在哪儿?他们在平安京都没有宅院,是东边来的忍者!户籍都没有…所以自动默认乡下人。(哼)
思考间隙我一路驰骋来到西大路附近的一所府邸。我往周围谨慎地望了望,感知探查了气息确认无误后翻身进了院墙内。
这曾是先代检非违使(注1)副手的宅院,去年的滔天的大火听说最早就是从这里开始,然后蔓延到整个平安京。
而此人也正是,致使赞歧院上皇含恨暴死的愣头青之一。说起赞歧院就不得不堪诉他悲情坎坷的命运,真是夹在权力与权力之间被磨烂的血肉。
我的脚掌甫一落地,就感觉到有什么利器破空而来,直冲我的面门,我闪避不及鬓边的发丝被削落在地。
“我…”还没等我那句粗鲁之言放出口,又是三把苦无射了过来。
“叮”“叮”“叮”连续三声,我到底是忍者家族出身这样的训练已有千次万次,虽然没有伤到我的要害,但是手臂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割伤了。
“谁!如此放肆!可知道我是皎月院派来奉查的使者!”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只能搬出皎月院的身份企图震慑对方。
我是不相信有什么鬼怪怨魂的,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长着两条腿的人,有什么比难测的人心更可怕、更可恶呢?
夜色如墨,庭院深深,利刃出鞘的那头被烧的一堆漆黑,沉得教人心里发凉。
可是除了我的声音,那一头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这时候才意识到连夜间的鸟雀和风声都在此处销声匿迹……
天色黑的可怕,甚至让我有一种自己根本不在平安京城内而是在荒野之中的错觉。
可却什么回应都没有。
我拔出刀剑举在身前,虽然我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人发傻跑来这里,但是没道理来了不进去探查一番。不然传出去我羽衣少主的脸面往哪里放?!
就在我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有一只手、冰冷的、粗糙的、搭在我的肩上。
“啊!!!!”
月上西京,我的惨叫声如同一只猫被踩了九次尾巴那般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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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
一顿鸡飞狗跳后,千手玄间和他的好外甥千手扉间站在我身后,为首的家伙冲我灿然一笑在这座府邸中怎么看都显得鬼气森森。
我压低声音喊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我朝千手扉间看去,目光不善,质问道:“你跟踪我?”
当事人明显对我的质问不屑一顾,偏过头去。
倒是千手玄间,絮絮叨叨地开始说:“怎么会是跟踪你呢,善女君。扉间那是不放心你…今天你送我走后他就一直担忧你的心情和安危,所以到了晚上我就做主带着他来跟着……”
这一长串话很明显让千手扉间听的很不耐烦,而那个“你”字尚未出口,他就推开千手玄间,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羽衣善,你还有事没交代清楚吗?为什么入夜只身来到这座府苑前?你和之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什么关系?是不是和食人鬼一案有关联?”
他的口气非常严肃,搞得像皇家警察一样对我一顿炮轰就差带回去审问了。
我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抱着手臂,横眉冷对道:“千手的扉间大人,您搞清楚,我不是您的属官,今天早上你已经解除了我的职务。至于我入夜以后要去哪里,那是我个人的意志和自由。”
他似乎早料到我的不客气,轻嗤一声,略有讥讽道:“被杀的自由吗?”
他的目光落在我被削断的半截发丝上,红色的眼睛看起来真让我讨厌。
我:“放肆!放肆!还真是叫堂上的那些老家伙说对了,东边来的忍者大人真是在沼泽里地里待惯了!说话嘴巴上涂满了泥!”
我气的跳脚,和千手扉间互不相让,这让一旁的千手玄间看的有趣。
他忙一把扯走他那个傻瓜外甥,用手捂住他的嘴,不顾他的挣扎,对着我赔笑道:“善女君,不要和这小子计较。我们也是查案心切,今天你走后藏人所的长官来过,要求我们在一个月之内立刻查清真相。所以……”
他抓了抓自己银色的脑袋,对我满面笑容。
我很受用千手玄间的态度,但还是面上摆出一副姿态:“原来是这样?过后拆桥后没办法…发现还是要把桥搭回来才好再过河是吗?”
千手扉间冷哼一声。
见状,千手玄间用手肘捅了一下他这个银毛外甥,对我笑着说:“哪里是过河拆桥啊?善女君此话说出来可真是让我伤心。您曲解我们的意思了,毕竟您是前主事的羽衣女君,骤然离任后我们担心暗处有什么势力觊觎您的安危才特意跟来保护……”
千手玄间说的没错!他果然是来给千手扉间这小子擦屁股的!
只听他继续道:“今天我们仔细的思索了一番,早上的事是扉间太过紧张您的安危了才让您卸任离开,现在…我们还想请您回去作名誉顾问呢。”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只怕我家老头听完要和他举杯畅饮,请他登堂入室。
我抬起一只眼皮,瞄了瞄千手玄间,又瞄向千手扉间。夜月之下,这两只银毛站在一起总会种奇异感。
千手玄间实在是个妙人,见到我的动作忙不迭的继续捅扉间。
“大外甥…扉间…毛毛…你表态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玄间!你!”
“混帐!你要叫我舅舅!”
这对甥舅在我面拉拉扯扯的,此时一点都没有作为强者的气势。
不过他也说的没错,对上这些东边来的大忍者,在实力上我毫无胜算,但论起平安京的地形与情况,我敢说我堪称第一。
又论起来:强龙难压地头蛇。按照这个公式推理,天时、地利、人和之中我占了三分之二。
我有心重新加入调查组,但也不想给我台阶就下。
我知道今晚的调查是泡汤了,这座宅院阴森恐怖、鬼气森森,墙内墙外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氛围……这不是一座破落废弃宅院的样子。
反倒因为它安静到了极点,让我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思绪理清我看了那对甥舅一眼,说:“你们慢慢拉扯吧,我先走了。”
说完就跳上了屋檐,顺着月光的方向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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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追来的速度很快,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不过几个瞬息的功夫千手扉间就出现在我面前,屋崖之上,月色、银发、红色的眼眸、乌黑陈旧的瓦片,那个自东边来的青年忍者带着西边早不再有的锐意站在我面前。
他向前一步,“羽衣善,羽衣女君,今早是我无礼了。”
玄间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任凭风声吹过。
我听到赔罪,志得意满,可还是不言语。
千手扉间明显接收到来自后方的眼色,深叹一口气收敛脾性,对我继续道:“在下思来想去,羽衣女君不在调查队之中十分不妥。某等初到畿内对此处诸多事物不熟悉,还望女君通情,原谅我的过失。回到调查队中,担任顾问长的职务。”
我不看扉间,往后看了玄间,银毛舅舅明显很得意自己的外甥谈吐如此,不住地点头;见到我转头看他,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让我看了不好意思再拒绝他。
我没有再拒绝的理由,欣然允诺道:“那既然是这样,之后作为同僚就要麻烦两位了。”
千手玄间连连点头,正还想开口说什么,身后的千手扉间突然捏住了我的肩膀,我吃痛转过面去,发现这人近在咫尺,他问:“你受伤了?”
刚才在那处院子里实在太黑了,我也没有声张,那两人都没察觉到。
玄间听到也关心的走近,对我问道:“是刚才在院子里收到了伏击受的伤吗?”
我乍然被男子捏住肩膀感觉很不自在,他的手掌却力大无穷我第一下都挣脱不开。
“你松开啊!”我甩开他的禁锢,往后退了几步,捂住左臂的伤,对着这两人说道:“有什么好意外的,探查而已受点伤很正常。”
可这对甥舅的表情却比我认为的要深刻的多,千手扉间上前一步,正色道:“胡闹!你怎么知道那忍具上有没有毒,有没有旁的。再说了你一进入那处地界就开始攻击你,明显惊动了里面的什么。”
我却不以为然:“那你们不应该来追我,而是应该留在那处宅院继续探查,毕竟那可是跟踪我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
千手扉间被这话刺在脸上,自己的关心又被我当作废话充耳不闻,一时之间表情凝重。
“真是睚疵必报啊。”
我就当他的话是赞美,点点头道:“谢谢夸奖。”
千手玄间实在看不下去我们两个势同水火的样子,又跳出来阻拦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大家今晚就不要说了,善女君大家以后都是同僚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这也是关心你的身体啊。万一…你伤了我们怎么和……羽……”
“舅舅!闭嘴!”千手扉间及时出声截断了千手玄间的话。
千手玄间:“………”
事已至此,今晚是什么都做不成了,千手扉间只能认清形势,皱着眉对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羽衣善,我们送你归家,明日还请你休息好了前来内里,还有相关事宜需要询问你。”
我又不是个三岁的孩子还需要人送我回家,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心里清楚他们的疑问。初来畿内要查案就需要调阅卷宗等,内里的官员没这么好说话一定会为难他们,才今夜出此下策来跟踪我。
我看着千手扉间,只留下一句:“今夜回去,去大灵回书廊的第三列第三格,那里有关于去年大火的起源和注释分析。那是由藏人所的藏人头各务野市氏书写的,十分可靠。另外再去调阅赞歧院上皇一案的始末和他的生平。明早,我会准时出现在官寮舍。”
说罢,我再度瞬身离去。
平安京的火灭了,可风仍旧不停。
注1:检非违使:警察局局长类似的职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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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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