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请求,里包恩当即点头,说就在这里吧,就在书房。
他懒得再找会议室,也不想去花园。
那里会让他放下戒心,不知不觉被小崽子的甜言蜜语泡进去,又稀里糊涂答应下什么。他很有经验的。
蓝波很快被巴吉尔领走了。沢田纲吉泡了两杯咖啡,一杯纯黑咖放在里包恩面前,另一杯加了一小壶牛奶,留给自己。
黑西装杀手一直盯着那杯牛奶。还冒着热气的奶泡钻进液体表面,沉入看不到的底部。几分钟,黑色被打散。像蓝波那个喷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样。
不爱喝黑咖,喜欢拿铁。
他和沢田纲吉之间或许真的有代沟。里包恩想,和蓝波那个每天只会把自己塞进奶牛装的小崽子也有代沟。
“最近怎么这么忙。”他语气平淡地开口,找了个普通话题切入。
沢田纲吉回头看了眼办公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听到刚才会议的内容了?”
“机密?”
“倒也不是。”小首领点到为止:“还是布拉格那边。上次的遗留问题。”
哦。事项清单上比较靠后的一项。
“优先级提前,还是突发变故,”里包恩索然无味地问,“这件事有需要可以调门外顾问的人。如果那群人又和柏林的余党合作,我这边也可以调人手。”
“......其实柏林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加班把事情搞定的。”
沢田纲吉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布拉格的冲突后续原定在一月末解决。但排在它前面的所有待办都清了。一项一项,全部。”
书房里整整一分钟没人说话。
里包恩眉头皱得很紧。他盯着面前的人看,毫不费力就察觉到这眼睛弯弯的小子在想什么。
这是在求他表扬。
沢田纲吉又很快努了下嘴,快到他不仔细看就会忽略。
这是在疑惑,里包恩为什么不吭声。
紧接着,坐姿稍微端正了零点几毫米。这是在心虚,担心自己惹人生气了。
看吧。里包恩想,他太擅长读小鬼的心情了,与读心术差不多。
或许他不该因为还没发生的、即使发生了也能很快控制的脱轨可能性担忧。现在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九代目大概是对的。
“想聊那小子的事?”里包恩取下帽子放在一边,试图让自己看着没那么强硬。
他视线回正时,不经意间从不远处某个物体划过。
是沢田纲吉的那把贝斯。安安静静靠在墙边,放在距离桌子很近的地方。随手就能拿起来。
“挺出乎意料,”里包恩不动声色地说,“你会主动开口。”
“不高兴吗?”沢田纲吉试探着,想看看自家老师的态度。
里包恩没立刻接话。
他直直地盯着沢田纲吉看,眼神中有种复杂的意味不明:“加班是为了给后面留出假期,再从西西里跑出去私会,对吧。”
虽然将学生的小心思点出来,但里包恩语气很冷静,没有任何发火的征兆:“我的态度会根据你的辩词确定。如果说服我,我会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沢田纲吉卡壳了一瞬,小声嘀咕:“真的这么好说话?”
“我也可以不好说话。”里包恩冷笑。
他不过是被九代目叮嘱后,觉得该给这小子一次机会。
“我就是因为想不清楚,才来找你商量的啦,”沢田纲吉又摸鼻子,眼神飘忽又心虚,“关于炎真......不,我从最开始说起吧。起初我只是想从工作中脱离出来,休息一段时间。”
“去年十二月初我发烧了。其实在那之前,好几天身体都提不起劲。狱寺说是精神高度集中后,大脑连带身体产生自我保护。”
“发烧的前一天,我在花园里遇到九代目爷爷。他说,西西里冬天是不是很冷。雨水多的日子,小心感冒。”
“于是我真的发烧了。”
“体温最高的那天,蓝波来医务室陪我。他拿了一盒蜡笔和一本涂色书。”
“那本书是山本在加州买给他的纪念品。上面有雪山,有比地中海更宽更平静的太平洋。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还有椰子树和沙滩。”
“我那天晚上没睡好,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但很清楚地记得我做了个梦。”
小首领弯起眼角,轻声说:“梦里,九代目和里包恩给我批假期了。我出去旅游了一周。”
“我迷迷糊糊的,完全记不得梦到的景色。但那种感觉无比轻松。就和溺水的人突然呼吸新鲜空气一样,浑浊的日子突然被海风吹散了。”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想我的生活不应该只有彭格列。我很喜欢关于彭格列和西西里的绝大多数事物,但是......似乎也该有些能挣脱出来的时间。”
沢田纲吉捧起咖啡杯,轻轻吹了下水面:“总觉得是在逃离。可里包恩不需要这种‘逃离’,九代目也不需要。狱寺似乎也.......我说不清楚。”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一夜之间发了疯一样觉得过去是一潭死水,明天起床后该去追求能让心脏跳起来的自由。”
“幸运的是,”沢田纲吉停顿了一两秒,抬起头看着里包恩的眼睛,笑着说,“我找到了。立刻就找到了。”
“像迈阿密这座城市,艾米的歌,贝斯。还有炎真。”
“他们就像我所有期待形成的锚点,在大西洋的另一侧等待。”
里包恩只是听着,没说话。
问题本身似乎不严重。每个青少年意识觉醒时都会出现类似想法。
“我大概明白了。”他平静地总结:“你向往的其实不是工作之余的闲暇和探索。说好听一点,你是想有一个舒服的白日梦时间,处在现实与美梦的循环中,用后者激励自己生活下去。”
“说难听一点,就是那种青少年普遍会有的,叛逆的,美好不切实际的,借此从现实不如意生活中挣脱的白日梦。”
“我疑惑的是,”他微微皱眉,“你已经二十岁了,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幼——”
“算了。”
他在沢田纲吉不明所以的疑惑中改口:“没什么。”
里包恩只是突然想起,沢田纲吉真的还没经历过“青少年时期”。
这位学生自小就跟在提摩太和他身边,接受教育,提前实习。成年后正式开启工作,要不了多久还会去更重要的位置。
沢田纲吉是彭格列的继承人。同龄人还在做幻想童话美梦,他却要整日困在书桌前,麻木疲惫地赶会议纪要。
所以小时候的沢田纲吉没空叛逆,没空做白日梦。青春期对他来说和夜晚的睡眠时间一样,还没注意到就已经溜走了。
但他毕竟还要遵守人类的成长规律。
被身边人寄予太多希望,多年来的压力像火山一样猛烈爆发,这个青春期迟来了。
他应该有所防备的。里包恩想,十三到十六岁的沢田纲吉太乖,乖到所有人都以为永远不会出问题。他也被这种和平的表象骗了,忘记对方骨子里还是个倔的。
但仅仅如此,还解释不了他内心深处那股脾气的来源。
里包恩最后去消化辩词中的一些小细节。某个显然不是意大利语的名字突然加黑加粗,在脑海里晃荡。
所以那个红头发的混小子碰巧撞在枪口上了。就像沢田纲吉说的,恰好是这小子,被列进所谓“大西洋另一侧的等待者”队伍中。
重点就在这里。
里包恩少有地有些烦躁,语气僵硬地问:“如果给你换成另一个呢?”
“换、换什么?”沢田纲吉有些受惊。
“换个人惦记。”
“等下,这是可以换的吗?”
“不是想要一个白日梦的锚点吗?”里包恩冷笑,“去找一位更加优秀体面的人,总好过每天满脑子都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里包恩......”
怎么看上去气得有些不清醒了。
“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联姻吧,”小首领张了张口,硬着头皮解释,“没有这么严肃。而且炎真只是把我当朋友。”
“你确定他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估计有了也不敢说吧,会骗人的小子,”家庭教师先生冷哼一声,“那你对他呢?有额外的心思?”
沢田纲吉被噎了一秒。
“嗯......目前还没有,”他声音像蚊子嗡嗡一样,“但之后......不知道。”
“恋爱这种事,我也从来没接触过。或许在梳理清楚想法后,真的会尝试一次。毕竟也是人生的重要体验之一嘛。”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下头、自下而上看着自己的老师,一副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放心,里包恩,在想清楚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尝试。”家庭教师先生一字一顿重复这个词语,语气里甚至有股恶狠狠的危险性。
“当然可以。你甚至可以尝试很多次,在一段一段经历中总结归纳,确定‘最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应该具有的特征。那个红毛小子做第一位正好,由他当起点,证明还有很高的进步空间。”
沢田纲吉两眼一黑。
他从眉毛到眼睑全在抽搐,某几个时刻差点夺门而出。
“......有点渣。”他评价。
别把意大利人的顽疾拿出来教小孩子啊。
-
里包恩说到做到地应下承诺——提前完成工作任务,他就对沢田纲吉跑出门鬼混的行为装瞎。
但他还在担心古里炎真这个人。
首先,彭格列调查过对方,确定这小子家道中落得太早,中落前也只能算家世一般。
其次,受教育程度一般,至少不是精英。
性格孤僻沉闷,甚至还有装柔弱引沢田纲吉同情的嫌疑(这种人里包恩见得多了,手段无聊到这种程度也是稀奇)。
没有特长。会弹吉他的人那么多,不差他一个。
但凡沢田纲吉的惦记对象是另一位门当户对有亮点的人,他态度都不会这么差。
偏偏小崽子喜欢,怎么劝都劝不动,还口口声声说只是朋友,没有特殊想法。
两人在书房谈话是一月中旬的事。里包恩原本以为,沢田纲吉提前完成一月末至二月初的工作,是打算那个时间出门。
但他周一刚放下心,周三早晨就听巴吉尔说,沢田殿下去找九代目借私人飞机了。周四晚上,他看到沢田纲吉在收拾行李。
周五,心野的小混蛋已经跑了。里包恩在走廊内遇到狱寺隼人时,叫住对方问:“他日程是什么。周五去周末回?”
“十代目周一也在佛罗里达。”狱寺隼人神色如常,就是有些几乎察觉不到的失落。
“周一是工作日,他准备一个人在美国街上晃悠吗。”
“啊,这个......”
狱寺叹了口气:“大概还是约会吧。周一是马丁路德金日啊,美国人放假的。”
-
“所以,排班!”酒吧里,博伊挥舞着手里的签字笔,之后又拔下笔盖,点点手里的本子。
“这周六到下周一,每天分别是谁值班?”他看着古里炎真问,“邦尼说她周六请假,但是周一可以来。Enma你呢?周六还是周日。”
“周日吧。”古里炎真一边将吉他放进包里,一边回复。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取出一看,是沢田纲吉的消息。
见同事那张面瘫脸迅速软化,手指灵活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博伊表情嫌弃地发出微妙的声音。
“小少爷的短信,”他啧声,“又这样。思春期的小子。”
“他问我下班了吗,”古里炎真难得心情好地解释,“我说五分钟内离开店里。”
博伊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九点半,除了面前的排班登记表,其他工作已经完成了。
“那就给你写周日了哦。我和你一起走。”说完,酒保匆忙地跑向更衣室。
古里炎真点点头。他按灭屏幕,又按亮锁屏,发呆一样盯着屏幕里的照片看。
很快,博伊拍拍他的肩膀,推搡着一起离开。
只是普通的周五,迈阿密没有圣诞那么热闹。街道警笛声少了很多,四周灯光也迟钝懒散地晃着。
它们融在黑黑的夜晚里,但又在某些位置默契地聚集起来,团成白色。
古里炎真还在和一热一凉的室内外温差做斗争。他呼了口气,鬼使神差地抬起头,视线撞进一双蜂蜜一样的棕色眼瞳。
背景里博伊在惊呼。
古里炎真只记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跑过去,张开双臂,声音颤抖地问:“可以拥抱一下吗?”
沢田纲吉也下意识弯起眼角。
他趁面前人还在迟疑,用双臂将对方环起来,轻轻拍着后背。
“当然可以。我也想抱一下。”他问:“惊喜吗?喜不喜欢?”
“喜欢。”古里炎真晕乎乎地说。
不管是拥抱,还是......拥抱的人,都喜欢,他想。
大概是还在做梦吧。
我也好想放假啊(揉着僵硬脆弱的腰肌说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4章左右完结。比我想象中稍微长一点,一开始以为2w就能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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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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