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狗、枪、披萨

[6]

“吉尔·埃斯波西托,男,19岁,那不勒斯出身,三级守卫员,工作年限1年。交易谈判当天负责F片区戒备,理论上无须进入会场,但拥有通行权限。尸检报告结果出来了,死于右颈总动脉断裂所导致的失血过多,伤口切开得很工整,成因考虑雨属性火焰附着管制刀具刀刃割划所致。”

罗马里欧将报告摆到桌面,朝迪诺面前推了推。

尸检报告的结果与现场情况完全一致,医生为爱丽丝治疗的诊断报告中也证实了她的火焰属性确实为雨。

“只是吉尔·埃斯波西托的动机还没有调查清楚。他的室友说,吉尔作为守卫员加入时刚满18岁,性格憨厚老实,平时很少出门,对时政也毫不关心,就是一个半大不小的愣头青,老实说,很难想象吉尔与奥普家族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迪诺沉吟,翻阅着报告,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无意义的节奏。

“颈动脉伤口很工整吗?”

“诶?啊、是,马拉尼亚还对着那个伤口赞叹了好一会儿,说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伤口了……什么的。”

“连马拉尼亚都这么说吗?”

“什么?”

“罗马里欧你不是说,爱丽丝是在左胸口插着刀子的情况下,徒手接住炎刀,之后直接又把刀飞向吉尔·埃斯波西托,杀死了他?”

“确实……”

“伤得那么重,又是在没有任何准备动作的情况下掷出的武器。”

真难想象她那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体竟能完成这样的事。

“对了,首领,还有一件事。”罗马里欧挠挠头,有些无奈地报告道,“奥普那边负责烟草的联络人联系不上了。”

“躲起来了?”

“那天他们的人从会场紧急撤离后就全部都失联了,可能在戒备着我们。”

“也难怪会被误会是加百罗涅的家族行为。”

如果不是爱丽丝挺身而出,想来奥普首领重伤就会变成一个既定事实了。

“还是尽可能尝试联络吧。巴西的货源被科洛博家族克扣得太厉害,如果与奥普交易行不通要另寻合作途径……不,果然还是太耗费时间了。按照原计划跟进,毕竟,爱丽丝在我们手里。”

虽然利用一位伤患实在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但这批烟草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没法考虑这么多了。

不过,她对加百罗涅是怎样看待的呢?

加百罗涅的守卫员对她那样敬爱的首领做出这种事,她真的相信其他人自称不知情的说辞吗?真的就毫无怀疑地接受了他们的无辜?

“抱歉,首领!”

正想着,信赖的手下忽然对自己鞠躬90度大声地道起歉,迪诺被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突然这是做什么?”

罗马里欧仍保持着笔直的弯腰姿势,痛心疾首:“都怪我们没有办法让爱丽丝小姐与我们对话,竟然到了这些闲杂小事都还要首领亲自操心的地步……实在是,太无能了!!”

男人愣怔两秒,轻摇了摇头,笑起来:“别这样,罗马里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罗马里欧却仍旧一脸严肃。

他道:“首领,虽然爱丽丝小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但她毕竟是别人家的‘狗’,究竟是不是恶犬,会不会趁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咬人,都不得而知。请一定小心!”

狗。

迪诺把这个词汇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脑子里浮现出一只金色被毛、卷长耳朵的可卡犬模样。

“嗯。我会注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敛了敛,旋即松开口气,抬起个微笑,“谢谢你罗马里欧。放心吧,她动不了我。”

[7]

再见爱丽丝是周六。

迪诺特意挑选在周末去探望她,虽然黑|手|党并不存在工作日与假期的分别,可他偏偏喜爱保留这些无聊的趣味。

推开门,存在感过于强烈的暖气再次扑面而来笼罩住他,随之而来的,迪诺感到局促与僵硬也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这倒是出乎预料。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声,两片金黄色的睫毛便颤了颤,小动物一般的眼眸亮晶晶的,爱丽丝的视线从窗外不知终点的远方转向他,友善地冲他偏了偏脑袋。

她恢复得不错,尽管伤处仍是血腥狰狞的模样,但肢体已能支撑她完成一些简单的日常动作,总算不用终日平躺一动不能动。

此时她正倚靠在竖立起的枕头上,长而卷的金发披散垂落在胸前,遮挡住臂膀与侧边的脖颈,手里抚着一本书,已经看去了三分之一。

“是什么书?”男人随口问,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

“噢……就是本逗小狗的书。”

迪诺一哽,差点被口水呛到。他瞥见爱丽丝嘴角那明目张胆的笑意,知道她多半是成心,本也不过只是句寒暄,正准备就此略过。

没想到对方反倒把书倒转了个儿,慢悠悠地递到自己面前叫他看——

“如果你看到你的小狗有如下表现,请给予他们多一些关注,因为大概率是他们感到寂寞的信号……一、独自凝望窗外的风景……?”

目光僵硬地从书本挪开、上移,和蓝眼睛碰到一起。

“哈……别闹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巧合很可爱嘛。”

看出来了。是在故意表演可爱给他看。

“就这么热衷让别人觉得你是小狗啊。”

迪诺说罢,喉咙口烧似地发烫,不禁喉结动了动,吞咽了并不存在的唾液。他没忍住还是看向了爱丽丝,她的脸上浮起得意,仿若自己的应答合了她的心意,她正满足。

还真很享受被当作小狗呢。

小狗笑盈盈。倏地,却话锋一转:“那……有什么我可以帮您?”

迪诺一愣,知道自己早就被看穿。

他本就是别有用心。

“……抱歉,明明你还受着伤。”男人叹气,只得开门见山,收拢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头痛地托盘而出,“这次事件之后,萨缪尔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系。”

不难想象。

交易当日,那岚刀距离萨缪尔不过半米距离,他就站在首领身侧,想来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不论加百罗捏究竟是何角色,他都决意要停止继续交易。

“萨缪尔这人,我知道一点。”爱丽丝倒是没有回避,了然地颔了首,道,“危及性命才能赚得来的名、利、财他向来是宁可不要的。胆小如鼠,一贯如此。”

她说这话应当是讥讽。可语调弯弯绕绕、柔柔软软,竟是让人反倒从里头听出丝不真切的恭维。

“听起来你并不怎么喜欢他?”

微顿,“怎么会。”转而又道,“我现在要想回去也得依仗他呢。”

迪诺沉吟。

奥普家族的踪迹只他们家族成员知晓。本以为在爱丽丝身上下点功夫就有望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和首领阿尔伯特再次面对面谈判,现在听来,难道连她都不知道他们藏匿去了哪里?

更让人意外的是,爱丽丝似乎判断阿尔伯特绝不会派人来加百罗涅寻她。这又是为什么?明明她是救了他性命的大功臣。

“怎么会?”男人也故意学舌,“阿尔伯特不可能会任由你‘落在我们手里’不管的。别担心,他一定很快就会来接你。”

眼眸与她四目相对。

他把自己的探究表演得很直白,毫不避讳,直勾勾地,让镇定如爱丽丝,也禁不住感到些窘迫。

“我想阿尔伯特一定很喜欢你吧——谁会不喜欢小狗呢?”

那对蓝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煽动了一下,她的脸颊开始变粉,旋即又转红,手上的伤像突然痒起来,她合上那本书,护住伤口的位置,又轻轻摸了摸:“加百罗涅首领先生,您别说笑了。”

女人头一回在注视这件事上败下阵来,这人非要把自家首领牵扯进来,真是犯规。

她逃避开男人执拗钉住她的视线,把羞赧藏好。

坦白了:“他……萨缪尔总喜欢在三区的小酒馆里找乐子。或许你们可以带一个漂亮姑娘,拿上筹码,过去碰碰运气。”

“再其他,我想我也帮不上忙了。”她没用太久便平复过来,眼睛眯成弯,把手放回膝盖上,柔声道,“抱歉呢。伤得太重,没法走动,否则我可以试着把他带来加百罗涅。”

她虽这样讲,但显然知晓两人间的心照不宣。

“这怎么好再麻烦你。”男人果然这样说。

于是爱丽丝耸耸肩,理所当然地结束掉这个话题。

“谢谢你。”迪诺的感谢发自内心。

无论她盘算的是什么,萨缪尔的行踪对他们而言都十分关键。

他暗自松下口气。

[8]

那边,罗马里欧被这个情报惊得不轻,语无伦次了好半天才重新找回声音。

“首领,不是我非要针对爱丽丝小姐——全意大利都知道三区是彭格列的管辖范围,奥普的人怎么可能会在那里?”

他毫无控制的音量几乎贴着迪诺的耳朵响起来,男人头脑被震得发蒙,吃痛地眯了会儿眼睛。

萨缪尔混迹于三区,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事出之后,萨缪尔的联系立即被切断,罗马里欧反应很快,几乎是同时就开始铺网找寻线索,然而杳无音信,无奈之下才只好报请自己去探爱丽丝的消息。

罗马里欧必然对接过彭格列,可那时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是彭格列那边确实不知道萨缪尔这号人物?还是……

“先去看看吧。”良久,迪诺答道。

他别无选择,唯一的稻草只剩下爱丽丝给的这根。

[9]

联络萨缪尔的任务仍旧交给波诺,罗马里欧则带队继续调查暗杀阿尔伯特的细节。

关于守卫员吉尔,他甚至造访了吉尔的老家,在那不勒斯无数家披萨店的其中一家找到了吉尔的母亲。

吉尔三岁时就没了父亲,鼻咽癌走的。父亲继承了披萨店,去世后由母亲接手。吉尔不愿意留在这里围着一个个面团忙活,他母亲也不勉强,默许他离开家乡去外头打拼。

妇人年纪不过四十余,听到罗马里欧是自己儿子的“领导”,急忙把人迎进来端茶倒水,罗马里欧却脱帽向她致哀,留下个黑匣子放在桌面上,妇人一愣,意识到此为何物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随即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上痛不欲生。

罗马里欧感到抱歉,可无能为力。说了些好听的场面话,扶起妇人,见到桌面上摆着一张照片,看眉眼能大致分辨出是约莫十岁的吉尔,手里举着一段枪似的树枝。

他其实已经不愿再呆在这里往妇人伤口处撒盐,但这是他的任务,于是他问:“这是吉尔吗?”回应他的是一阵愈发悲切的抽泣。

吉尔·埃斯波西托从小就痴迷枪和战斗。和每一个普通的男孩一样,玩过英雄与反派的角色扮演。他把树枝打磨做成枪的模样,拥有了众男孩中人人眼红的威武武器,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照了这张相。

他视加入黑|手|党为荣耀。原来根本没有对母亲遮掩,妇人早知道他离开家乡后的去处,知晓他平日里要做的事,也清楚“加百罗涅”是什么“组织”。

她胡乱抹了把脸颊,对罗马里欧鞠躬致歉,道说她理解这份工作的高危险性,只是当死亡真的发生在孩子身上,还是难以控制地无法接受。

“吉尔是在保卫家族的战斗中殉职的战士吗?”她颤抖着问。

妇人的眼眶又涌出泪,叫罗马里欧很难说出实情。

只得道:“吉尔·埃斯波西托很了不起。首领对他的离去也很惋惜。”这也不完全算假话。

妇人点点头,欣慰地露出一些苦笑。

从埃斯波西托家的披萨店离开时,吉尔母亲还硬塞给罗马里欧了几盒披萨。盛情难却,罗马里欧便吩咐手下收下了。

他依照首领的命令给妇人留下了一笔不小的抚恤费用,支票。

手下不解,提问为何不像以往那样留现金?罗马里欧短暂沉默片刻,却没有回答。

“吉尔·埃斯波西托的尸检报告里只记录了致命伤是刀刃割划所致的右颈总动脉断裂,回去和马拉尼亚确认下——吉尔的内脏器官和组织里有没有癌细胞。”

“癌?”手下被这指示搞得晕头转向,他不解:“吉尔才19岁……”

“有些癌症是遗传性的。”罗马里欧打断,紧接着又布置了另一件事,“卡米洛,调查一下吉尔母亲在暗杀事件前三个月有没有收到过陌生账号的大额汇款。之后再盯着点她的动向,特别是银行流水,需要密切监视。”

从与吉尔母亲的交谈中,他没有看出吉尔·埃斯波西托会对奥普家族报以敌意的预兆,暂时也想象不出他会对加百罗涅也深恶痛绝的可能。

如果说还有什么会让他不顾生命也要刺杀阿尔伯特,那么可能性最大的无非就是——

他是名“死士”。

要印证这一猜想,就需要找到他敢于赴死的理由。

是那不勒斯披萨。

罗马里欧打开那披萨,已经不再热气腾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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