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女官采选,虽非遴选妃嫔那般声势浩大,却也规矩森严,流程繁琐。
参选者皆需经过层层筛选,查验家世、品貌、才学、仪态,稍有瑕疵便会被黜落。
然而,薛宝钗的参选之路,却出乎意料地顺畅。
有贾政动用旧日勋贵关系在前铺垫,又有周文方暗中示意吏部官员对其家世“网开一面”,宝钗那无可挑剔的容貌,端庄沉稳的举止,以及应对问询时清晰得体的谈吐,都让她在一众参选女子中脱颖而出。
最终,她如愿被擢选入宫,授职为长春宫八品典记,掌管文书档案等事。
长春宫,正是代掌凤印统领六宫的周贵妃居所!
这个分配,不知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人刻意安排。
但无论如何,对于宝钗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高的起点。
长春宫乃是后宫权力中心之一,能在此处任职,意味着她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宫闱核心,也更容易进入高位妃嫔乃至皇帝的视线。
入宫那日,天未亮薛姨妈便抱着宝钗哭成了泪人,既有不舍,更有对女儿前途未卜的担忧。
宝钗心中亦非全无波澜,那深宫高墙代表着无尽的机遇,也潜藏着莫测的凶险。
但她很快便压下所有情绪,换上宫里送来的八品女官服饰,那沉稳的靛蓝色更衬得她面容丰美,气度沉静。
她对着母亲深深一拜,语气坚定:“母亲保重,女儿定会谨言慎行,不负家中期望。”
踏入那朱红宫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肃穆的气氛,森严的等级,往来宫人低眉顺眼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宝钗被引至长春宫偏殿一处窄小的值房安置,她并未因环境简陋而有任何不满,只默默将带来的少量行李归置整齐,便立刻前往正殿,拜见长春宫主位——周贵妃。
周贵妃端坐于上首凤纹宝座,身着正红色宫装,珠翠环绕,美艳绝伦,只是那双凤眸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她早已得知此女乃贾家亲戚,心中本能的便带了几分不喜与轻视。
贾家如今是什么光景,她岂能不知?一个破落户,能有什么斤两?
“奴婢薛宝钗,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宝钗依宫规大礼参拜,声音清越,姿态标准,毫无差错。
周贵妃并未立刻叫起,只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才淡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威压:“抬起头来。”
宝钗微微抬头,目光谦逊地垂落在地面,并未直视凤颜。
“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样。”周贵妃语气听不出喜怒,“既是贾家的亲戚,想必规矩礼仪是懂的,本宫这长春宫,不比别处,差事繁琐,规矩也大,你既来了,便需恪尽职守,谨守本分,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皇恩。”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违。”宝钗声音平稳,毫无怯意。
周贵妃见她应对得体,神色稍缓,又问了几个关于文书整理,档案管理的寻常问题,宝钗皆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显露出扎实的学识与清晰的思路。
周贵妃眼中这才掠过一丝讶异。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个靠关系进来的花瓶,没想到竟真有些才学。
她掌管六宫,事务繁杂,身边虽不乏得力之人,但如宝钗这般年纪轻轻便如此沉稳干练又通文墨的,倒也少见。
“嗯,看来倒不是个草包。”周贵妃放下茶盏,语气缓和了些,“既如此,你便先跟着掌事女史熟悉宫务吧,若有不懂之处,勤问着些。”
“谢娘娘!”宝钗再次叩首,心中稍定,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宝钗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投入到长春宫的繁杂事务中。
她心思缜密,记忆力超群,不过数日,便将长春宫历年文书档案整理得井井有条,查阅起来极为便利。
她言语不多,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完成掌事女史交代的任务,甚至能提前想到一些疏漏之处,悄然补上。
她待人接物,既不卑不亢,又温和有礼,很快便赢得了长春宫不少中下层宫人的好感。
但她深知,这些远远不够。
想要在这深宫立足,甚至向上攀爬,必须得到周贵妃真正的信任与重用。
机会很快来临。
这日,周贵妃因着一桩后宫份例分配的小事,与另一位育有皇子的妃嫔起了些龃龉,虽未明着冲突,心中却颇为不快,回到宫中仍是面色沉郁。
宝钗奉茶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周贵妃眉宇间那丝烦躁。
她并未多言,只默默侍立一旁。
待到周贵妃处理完手头急务,略显疲惫地揉着额角时,宝钗才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地开口:“娘娘可是为方才李妃娘娘所言烦心?”
周贵妃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过是些不识抬举的东西,仗着生了皇子,便想蹬鼻子上脸。”
宝钗垂眸,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李妃娘娘育有皇子,身份尊贵,有些想法也是常情,只是……奴婢听闻,三皇子近日功课似乎略有懈怠,太傅颇为忧心,陛下最重皇子教养,若此时有人能提醒李妃娘娘,将更多心思放在教导皇子上,想必……李妃娘娘也能体会其中深意,感念提醒之人。”
她这话,看似在为李妃考虑,实则句句戳在要害!
点明李妃倚仗的不过是皇子,而皇子若不得圣心,其母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同时,又将提醒的功劳,隐晦地安在了周贵妃头上。
周贵妃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便听懂了宝钗的弦外之音!
她眼中精光一闪,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沉静的女官。
此女不仅心思细腻,竟还有如此玲珑心窍,懂得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你倒是会说话。”周贵妃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让你做个小小的典记,倒是屈才了。”
宝钗连忙躬身:“奴婢不敢,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经此一事,周贵妃对宝钗的印象大为改观,开始将一些更需要灵活手腕的事情交给她去办。
宝钗皆能处理得妥帖周到,且从不居功,始终将决策之功归于周贵妃。
她如同一道温润却坚韧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长春宫的权力脉络之中,渐渐成为了周贵妃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臂助。
她甚至通过巧妙安排“偶遇”与不经意的闲谈,远远见过几次被周贵妃刻意打压,处境艰难的贤贵人贾元春。
元春形销骨立,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愁苦,与宝钗记忆中那个雍容华贵的国公府大小姐判若两人。
宝钗心中并无多少同情,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唏嘘与更加坚定的向上之心。
她谨记着自己的目标,并未贸然与元春相认,只是将观察到的情况,以客观的口吻禀报给周贵妃,更添周贵妃对元春的掌控与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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