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天公作美，连日阴沉的天空竟透出些许淡金色的阳光，映照着荣国府内外一片银装素裹，恍若琉璃世界。

然而，比这冬日暖阳更炽热的，是荣国府内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喧嚣与奢靡。

从清晨起，宁荣街便被各色华贵车轿塞得水泄不通，骏马喷着白气，鸾铃叮当脆响，身着各色品级服色的官员和勋贵并诰命，以及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们，由笑容满面的贾府仆从引着，穿过张灯结彩、清扫得一尘不染的仪门穿堂，一路向内。

府内更是装扮得如同瑶池仙苑。

抄手游廊下悬挂着无数琉璃绣球灯，虽在白天未点，却也流光溢彩。

各处庭院摆放着应季的梅花、水仙，冷香浮动。

戏台早已搭好，铺着猩红地毯，后台隐约传来伶人们吊嗓子的咿呀声。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香、以及名贵炭火温暖的甜香，交织成一股令人迷醉的浮华气息。

贾母今日穿着赭色万字不断头纹的缂丝褂子，头戴碧玉抹额，端坐荣禧堂正堂，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尤氏等皆按品大妆，陪坐在侧，接待着各路诰命夫人。

王熙凤更是穿金戴银，一身大红遍地金通袖袄，娇艳如三春桃李，穿梭于各席之间，说笑调度，八面玲珑，忙得香汗淋漓，却愈发显得神采飞扬。

今日的主角，林澜与黛玉，亦是一早就被精心打扮起来。

林澜身着雨过天青色云纹杭绸直裰，外罩一件石青刻丝雪貂披风，清隽的面容在华服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日太医的沉肃，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气度。

黛玉则穿了一件粉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系月白绣折枝玉兰绫裙，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清丽绝伦，顾盼间灵气逼人，只是初次面对这般大场面，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吉时已到，宾客渐齐。

荣禧堂、暖阁、以及特意开辟出的几个大花厅内，皆是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北静王水溶竟真的亲自到了，他只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却难掩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他的到来引得满堂皆惊，贾赦、贾政忙不迭地上前迎接，引至上席。

水溶含笑与贾母见了礼，目光落在林澜身上，温和道：“今日小林太医寿辰，本王特来讨杯酒喝。”

又对黛玉微微颔首，赞了句灵秀佳人，态度亲切自然，给足了林家兄妹颜面。

周阁老虽未亲至，但其子周文方携夫人并周明琼周明淑兄妹一同前来，亦是分量十足。

周明淑一见黛玉，便亲热地拉着手到一旁说悄悄话去了，周明琼则与牛继宗柳芳等人凑在一处，言谈甚欢。

牛继宗依旧是那副豪爽模样，拍着林澜的肩膀大声说笑。

柳芳虽沉默，却也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贺礼——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显然是投林澜之所好。

太医院孙院使并几位院判和资深太医也联袂而来，与林澜探讨医理，气氛融洽。

锦乡侯川宁侯等与贾家交好的勋贵，以及几位通过周家关系前来的清流官员，亦使得宴席的宾客层面极为丰富。

宝玉穿梭在姐姐妹妹之间，见到这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人物，尤其是那些气质各异的闺秀，喜得他眉开眼笑，只觉得眼花缭乱，比那戏文里还要热闹。

戏台上锣鼓铿锵，上演着《双官诰》等吉祥剧目，唱念做打，精彩纷呈。

席面更是极尽奢华，熊掌、猩唇、豹胎、鹿筋等山珍海味不一而足，皆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珍馐。

丫鬟们着统一服饰，手捧金盘玉壶，穿梭如蝶，伺候得滴水不漏。

林澜作为主角之一，需得周旋于各席之间，答谢宾客。

她举止从容，言谈得体，面对勋贵不卑不亢，面对清流谦和有礼，面对太医同僚则真诚探讨，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风骨，引得众人暗暗称奇。

唯有她自己知道，体内内力正悄然运转，驱散着因喧嚣而产生的烦闷与疲惫，也让她保持着超然的清醒。

黛玉则更多时间与贾母及众姐妹在一处。

她虽不喜这般喧闹，但礼数周全，应对得体，偶尔与周明淑探春等人低语几句，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那份混糅着书卷气与灵秀之姿的风韵，在满堂珠翠中别具一格，吸引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宝钗始终伴在薛姨妈身侧，端庄温婉，与各家夫人小姐寒暄，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只是目光偶尔掠过被众人瞩目的林家兄妹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王夫人强撑着笑脸，应付着往来宾客的道贺，只觉得那一声声“府上外孙真是了不得”、“老太太好福气”如同针扎一般刺耳。

看着林澜那般从容应对，看着黛玉那般备受关爱，再想到宫中音讯渺茫，处境堪忧的元春，她心头的嫉恨如同毒焰，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借故离席片刻，回到自己房中，望着镜中自己那强颜欢笑却难掩憔悴的面容，死死攥紧了拳头。

薛蟠也被拘着坐在男宾席上，起初还觉新鲜，几杯黄汤下肚，便开始原形毕露，眼神乱瞟，言语粗俗，幸得贾琏在一旁死死按住，才未闹出大笑话。

贾琏今日亦是春风得意，因着与林澜交好，不少官员勋贵也对他客气了几分，让他自觉脸上有光。

就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极盛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贾府管事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贾赦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贾赦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强自镇定，对身旁的北静王和水溶告了声罪，起身向外走去。

这一细微的动静，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喧嚣依旧。

然而，一直分神留意着周遭的林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寻常。

她抬眼望去，只见贾赦离席时步履略显匆忙，眉头也几不可查地蹙着。

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