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头风,在太医的诊治和丫鬟们的精心伺候下,总算缓过了那阵最剧烈的抽痛,但额角依旧隐隐作痛,心口那股憋闷的邪火更是无处发泄,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灼痛。
她靠在引枕上,脸色灰败,听着周瑞家的低声禀报外间对林家兄妹生辰宴的种种热议,尤其是北静王府和周阁老府等顶尖门第都明确表示会亲至的消息,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风光……真是好风光啊……”
她声音嘶哑,带着淬毒般的冷意,“只怕他们福薄,承受不起这般大的场面!”
周瑞家的垂着头,不敢接话。
王夫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
她不能明着阻止这场宴席,那是打老太太的脸,也与如今外头的势头相悖。
但,她绝不能让那对贱种兄妹顺顺当当地享受这份荣耀!
她必须做点什么,即便不能彻底毁了这宴席,也要给他们添点堵,让这“风光”大打折扣!
“薛姨太太那边……”她忽然问道,“宝丫头近日在忙些什么?”
周瑞家的忙回道:“宝姑娘每日除了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便是陪着姨太太说话做针线,偶尔也去园子里走走,和姑娘们说笑,并无特别,只是……似乎在精心准备给林大爷和林姑娘的贺礼,很是费了些心思。”
“贺礼?”王夫人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她倒是个会来事的,你寻个机会,悄悄递个话给姨太太,就说……林澜如今圣眷正浓,寻常金玉之物怕是入不了眼,玉儿身子弱,又是女孩家,心思敏感,送的礼更需贴心,莫要犯了什么忌讳才好……比如,那等涉及医药,或是寓意不吉的物件,还是避讳些。”
她这话说得含糊,却暗藏机锋。
既点醒了薛家送礼要用心,又埋下了可能引发误会的引子。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应声而去。
王夫人闭上眼,心中冷笑。
宝钗那丫头是个心思深的,只要稍加点拨,她自会领会。
即便最后闹不出大风波,能让他们兄妹心里膈应一下,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梨香院内,宝钗正对着一对刚刚完工,做工极其精致的笔筒和绣屏出神。
笔筒是给林澜的,选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料,筒身并未过多雕琢,只打磨得光滑温润,显出其天然木纹,透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雅致,正合林澜太医的身份气度。
绣屏则是给黛玉的,用的是罕见的双面绣技法,一面是傲雪寒梅,清冷孤标。另一面是幽谷芝兰,空灵毓秀,针脚细密,意境高远,足见其用心。
她对自己的这份贺礼本是极有信心的,既不显俗气,又充分展现了她的才艺与品味。
然而,母亲方才悄悄转述了太太那边提醒的话,却让她心中起了波澜。
“涉及医药的物件需避讳?”
“寓意不吉的需留意?”
宝钗何等聪慧,立刻品出了这话里的深意。
太太这是……不想让林家兄妹太顺心,想借自己的手,给这贺礼添点“故事”?
她纤细的手指抚过那光滑的紫檀笔筒,眸色变幻不定。
将这对笔筒和绣屏送出去,凭借其精巧,定能博得满堂彩,为她贤德之名再添一笔。
但若依了太太的暗示,在其中一方礼物上动些不易察觉的手脚……
比如,在笔筒内壁用特殊药水写上几句似是而非的医谏?
或是在绣屏丝线里混入些许可能引发敏感体质的香料?
风险太大!
宝钗瞬间否定了这个念头。
林澜医术通神,黛玉身边如今也有林澜安排的人,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被察觉。
一旦事发,她辛辛苦苦营造的形象将毁于一旦,甚至可能牵连薛家!
可是,若完全无视太太的暗示,只怕会恶了太太,于母亲和兄长在京中立足不利……
宝钗陷入了两难。
她蹙眉沉思良久,目光再次落在那对礼物上,忽然,心中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较。
她不能明着得罪太太,也不能真的去冒险做手脚。
那么,就在这礼物的心意上再做做文章。
她唤来莺儿,低声吩咐了几句。
两日后,宝钗带着准备好的贺礼,先去给贾母请安,又去了王夫人处。
在王夫人房中,她并未多言,只将礼物拿出请太太过目。
王夫人看着那雅致的笔筒和精美的绣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并非她想要的效果。
却听宝钗柔声道:“听闻林表哥精研医道,黛玉妹妹素喜清雅,侄女便做了这些,聊表心意,只是侄女年轻,见识浅薄,也不知合不合适,心中甚是忐忑,想着太太见多识广,可否帮侄女掌掌眼?若有不妥之处,侄女也好及时更改,免得……届时失了礼数,反为不美。”
她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的晚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夫人看着她那副纯然信赖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还能说什么?难
道能直接指点她在礼物里做手脚?
那岂不是落了下乘,授人以柄?
她只得勉强笑了笑,干巴巴地道:“你素来是个稳妥的,想的也周到,这礼物……甚好。”
宝钗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喜:“多谢太太!有您这句话,侄女就放心了!”
她成功地将检查的责任推给了王夫人,既全了礼数,又撇清了自己可能被利用的风险。
王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口闷气愈发淤堵,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而宝玉院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正兴高采烈地翻箱倒柜,将自己珍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翻了出来,什么西洋镜、自行船、金西洋珐琅天使像……堆了满桌子,拉着袭人和麝月她们看。
“你们说,我送林妹妹和澜大哥哪个好?”
他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只觉得样样都好,难以抉择。
袭人笑道:“我的二爷,林姑娘和大爷什么没见过?您送这些,只怕他们不当回事呢,依我说,不如寻些雅致的笔墨纸砚,或是时新的顽意儿,也就是了。”
宝玉却摇头:“那些俗物,怎配得上林妹妹和澜大哥?必得是独一无二的才好!”
他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前儿北静王爷赏的那串鹡鸰香念珠!那可是御赐的东西,又稀罕又贵重,正配澜大哥!林妹妹嘛……我瞧她冬日里总是手冷,把我那个暖玉雕的芙蓉手炉送她,岂不贴心?”
袭人听他竟要将御赐之物和心爱的暖玉手炉送人,吓了一跳,忙劝道:“二爷!那御赐之物岂是能随便转赠的?若是让老爷知道……还有那手炉,是老太太赏的,您平日都舍不得用……”
“诶!”宝玉不以为然地摆手,“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澜大哥和林妹妹又不是外人!就这么定了!”
他自顾自地将那两样东西精心包好,喜滋滋地想象着林妹妹和澜大哥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样子。
这几日,荣国府门前车马明显增多,皆是各家府上提前送来贺礼的。
王熙凤忙得脚不点地,指挥着下人登记造册,收入库房。
那礼单越来越厚,上面的名目也越来越惊人,有各色古玩玉器、名家字画、珍稀药材、海外奇珍……琳琅满目,足以彰显林家兄妹如今在京中的影响力。
贾母看着王熙凤呈上来的礼单摘要,又是欢喜又是感慨:“这两个孩子,倒真是争气……”
只是欢喜之余,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这般声势,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林澜在太医院,也陆续收到了几位交好同僚和官宦人家的贺礼,皆是以她个人名义送来。
她一一客气回谢,心中却无多少波澜。
这些外在的繁华,于她而言,远不如内力又精进一分,或是医理上又有所悟来得实在。
这日下值回府,雪鸢早已等在书房。
“大爷,”雪鸢低声道,“姑娘让奴婢来回话,说近日府中为宴席之事忙碌,她一切都好,让大爷不必挂心,只是……薛家姑娘前两日去给太太请安,似乎说了许久的话,之后,宝姑娘来绛云轩坐了坐,送了姑娘一盆精心养护的水仙,说是能给屋里添些生气,姑娘已收下了,让紫鹃姐姐仔细检查过,并无异常。”
林澜闻言,眸光微凝。
宝钗……果然不是安分的。
那盆水仙,或许真的只是一盆花,但这番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试探。
“告诉姑娘,她做得很好。”
林澜淡淡道,“水仙既无问题,留着赏玩便是,至于薛家姑娘……请姑娘依旧以礼相待,但需心中有数。”
雪鸢应下,又道:“姑娘还说,宴席那日,她有些紧张……”
林澜神色柔和下来:“让她放宽心,那日兄长会在。”
送走雪鸢,林澜独自站在窗前。
寿宴未开,这暗中的波澜却已悄然涌动。
王夫人的嫉恨,宝钗的算计,各方势力的关注……这一切,都将在不久后的那场宴会上,汇聚、碰撞。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锐利。
来吧,她已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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