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处理过眠螽的后事,唐迟独自在小院里住了三个月。

第四个月的开头,小院的门从里面拉开,唐迟肩上背着行囊,锁好院门,踏上了前往万花谷的旅途。他在万花谷住了不到一个月,又离开去寻找小黎村。

小黎村实在偏僻,眠螽只留下一个名字,唐迟多方打听,得到了一张不甚清楚的地图,几经辗转,翻过几座山,在山路上被一群冲上来的孩子撞到,他问领头的那个孩子:

“我在找一个叫小黎村的地方,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就是这样了。”唐迟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说得太久,他有些口干。

故事讲到后半段,小绵就不说话了,唐迟说完这句,他瘪着嘴闷了一会,突然“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唐迟哪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手足无措。

阿娘听见哭声从屋里跑出来,“你又闹啥子诶!”

唐迟正蹲在小绵面前做鬼脸,他有些惭愧,“怪我不好,给他讲故事讲哭了。”

阿娘倒是不怪罪,抱起小绵轻轻拍着哄他,“怪你什么,这孩子自己要缠着你,不许哭了,听见没!”

两个人一起劝了好久,小绵才止住泪,眼睛被他揉红了,阿娘心疼地帮他吹了吹,见时候不早,催着他带着唐迟去睡觉了。

吹熄了蜡烛,一大一小两个人躺在床上,小绵抱着被子窝成一团,半天没有动静,唐迟以为他睡着了,阖着眼酝酿睡意。

没过一会,他听见旁边窸窸窣窣,还没睁眼就听见小绵问:“唐迟哥哥,你睡了吗?”

他的声音闷闷得,鼻音很重。

“怎么了?”唐迟睁开眼睛,偏过头,看见小绵把自己裹得就剩个脑袋露在外面。

“眠螽哥哥走了以后,你是不是很难过?”小绵吸了吸鼻子,“连我都觉得难过,你肯定比我难过得多得多。”

唐迟笑了,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像藏着星星,“其实,我没觉得他走了,他养的那些花都活得好好的,而且,”他看向小绵,“只要我还记得他,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他就没有走。”

“那,那你会不会觉得懊恼,都要到地址了,还是没带他去见那个大夫。”

“辞昔,就是花谷的那位大夫,告诉我,蛊这种东西邪得很,即便是五仙教,能用药的病也不会用蛊,到了非要用蛊的时候,用药也没什么用了。”

唐迟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他也只是在宽慰我。”

听小绵半天没有言语,唐迟伸手过来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快睡吧。”

小绵没从唐迟的语气里听出什么悲伤,但他还是觉得唐迟很难受,他心里的滋味很复杂,既为眠螽的离去难过,又觉得唐迟现在还好好的是件好事。

小绵闭上眼睛。

或许,是他长大了。

第二天清早,小绵在睡梦中感觉到身旁有动静,他向来不会起这么早,揉揉眼睛坐起来,天还没大亮,身边唐迟躺着的位置已经空了,被子整齐叠好放在床头,小绵精神了些,挪到床沿踢起鞋就往外面跑。

唐迟不在院子里,但小绵从栅栏的缝隙里看见唐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小绵轻手轻脚拉开院门,走近唐迟。

唐迟把自己打理得很清爽,没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那身旧衣服在他身上有种利落的简约,连袖口的磨损都没那么显眼了。注意到有人靠近,唐迟回过身,晨曦在他眉上蒸出些水汽。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小绵忙摇头,“我平时就是这个时候醒的,唐迟哥哥,你教我几招吧。”

唐迟略一思考,挑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指导他,小绵照猫画虎,显得有些笨拙,但学得格外认真,练到太阳升上来也没抱怨半个字。

阿娘打着哈欠推开院门,朝着两个人大喊:“平时太阳晒屁股才起,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吃饭了!”

被拆穿的小绵面上一红,“知道啦!”

没走回两步,他又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跑向唐迟。

“唐迟哥哥,我知道有个地方开着一大片花,特别好看,吃完早饭我带你去!”

唐迟眼睛弯了,“好啊。”

吃过早饭,小绵放下饭碗就拉着唐迟出了门,他们走出村子,从一条蜿蜒且不起眼的小路翻到山的另一面。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小绵站在铺满半面山的山花前,大张开双臂朝唐迟说:“昨天听完我就想让你看,但昨天太晚了,看不清,现在刚刚好!”

越过小绵的脑袋,唐迟往远处眺望,靛蓝、明黄、洁白的花一丛一丛,山风“唰——”地吹过去,带起无数花瓣翩飞。

小绵以为唐迟要说些什么,却见他从身上掏出一支银色的虫笛,蓝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清脆地撞击,唐迟把虫笛放在嘴边,他没修习过五毒心法,虫笛拿在他手上,只吹出一个音。

“呜————”

笛声很长,回荡在山谷里,成群的麻雀从枝头跃起,飞向另一个山头。

小绵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他好像没有看错,有一只蓝色的蝴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扑着翅膀落在唐迟拿着虫笛的手指上,唐迟一动,蝴蝶飞远了些,过了一会又飞回来,似是不愿离去一般。

唐迟眨了眨眼,凝视着蝴蝶,小绵觉得他的眼眶有一些红。

“很漂亮吧!”

“嗯,”唐迟给予他肯定,又说:“我见过更漂亮的。”

“小绵——”

孩子们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叽叽喳喳,渐渐地近了。

“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阿娘说你带大哥哥出门了,我们就猜你在这里!”

小绵有些挂不住脸,几个孩子转眼间玩闹在一起。唐迟站在一旁看着,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女孩,她手上捧着一小束刚摘的花,想要递给唐迟。

“给我的?”唐迟问。

小女孩有些扭捏,不说话,点点头。

唐迟说了谢谢,接过花,心头一动,三下两下编出一个花环来,唐迟把花环轻轻戴在小女孩头上,“去玩吧。”

他手巧,花环编得结实又好看,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向孩子们,其他几个孩子见状也围了上来,于是唐迟给他们一人编了一个,戴上花环的孩子欢天喜地地跑开,只有小绵注意到,唐迟多编了一个,他没有戴,只是拿在手上,小心地把玩。

小绵知道那是给谁的。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年纪相仿的男孩曲解他的意思,“没第一个拿到花环,气哭了!哈哈哈哈!”

“谁气哭了……”小绵本想大声辩解,但看到唐迟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声音又弱了下去。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要让着这群不懂事的。

临近午时,唐迟从地上站起来,叫孩子们回村,他看着每一个孩子回家,最后和小绵一起回去。

在小黎村待了两天,唐迟向小绵一家辞行。

“再多待几天嘛,好不容易来一次。”

阿娘已经把唐迟当成了自家人,唐迟在的这些天,小绵这孩子不知道乖了多少,都会主动帮她和阿爹干活了。

“太叨扰了,”唐迟有些不好意思,“我打算多去几个地方转转,有机会还会来看你们。”

“那就好,到时候还住在我们家!”

一家人送唐迟到村口,给唐迟带了件新衣服,还拿了不少干粮,唐迟朝他们挥手道别,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小绵很大声地喊他,唐迟还没转过身,小绵已经扑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

他一张小脸埋在唐迟的衣服里,不多时唐迟就感觉有一块衣服湿了,唐迟拍了拍他的头,安慰他。

小绵抱了一小会,放开他,“一定要回来啊!”

“好。”

唐迟答应得郑重,似乎真的放在心里。

小绵看着的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山的那头,这次他没有眼花,他看见一只蝴蝶跟着唐迟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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