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静姝面上不显,叶英却能察觉到她的停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到膳桌边坐下,“一起用膳。”

膳桌上的菜式很是清淡,叶英不惯铺张,始终按着两菜一汤搭配,后厨做膳却不可能每道只准备那几筷子的量,因此即便两人共用这一桌膳也是足够的。

静姝的脚步没动。

叶英叹了口气,挥退布菜的侍女,“过来,用了膳我带你去灵堂。”

女孩仍是缄默地伫立在门边。

“可是要我喂你?”叶英微微拧眉,有过前次的经验,他知道这样说是最有效的,果不其然,女孩儿局促的步子挪到碗筷面前,在软垫上僵坐下来。

侍女禀报静姝醒后除了喝药一直没吃东西,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不哭不闹的静姝比之前那样更令人担心,生怕她转眼便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叶英虽能说服她动筷,可余光瞥见她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额角微疼。

饱满晶莹的米粒上忽然多了一筷子春笋,静姝一惊,抬头看去的时候叶英已经放下公筷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着自己的膳食。

食不言寝不语,但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心底微怯,静姝夹了好几次才夹住那块松软的笋尖,小口小口地嚼咽着,眼眶却渐渐红了。

候在门口的秦嬷嬷看着这一幕又是心酸又是震惊,脑海中的想法来来去去最终都化为一束复杂的目光看向落梅居的院墙之外。

有庄主在,姑娘往后不愁。

一顿沉默的晚膳结束,叶英让秦嬷嬷带静姝下去梳整,自己则净了手在院门处等候,不一会儿小跑而来的脚步便来到他身后,沉寂的目光触及他的视线不由退缩,慢下脚步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定。

看到她脸上有少许血色,叶英心神略定,迈步出了院门,静姝见状连忙跟上,紧贴着他不疾不徐的步子。

这两日来给顾心兰吊唁的人很多,一是因为她平时人缘好;二是因为她是大庄主的乳母,在下人中的地位很高;再则……得主家厚葬也是一份荣光,他们自然要过来看看究竟是何排场。

灵堂里的人见到叶英到来纷纷上前行礼,这几日大庄主每日都会来这里待上一个时辰,他们对此见怪不怪,反倒去看跟在叶英身后纤瘦的少女。

周围大多是落梅居的下人,认得静姝,不认得的四下一打探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庄主的乳母膝下有个养女,平日不爱出门,因此见过的人不多,去年到了年纪顾心兰开始给她相看夫婿才渐渐有了传闻,如今见她这身孝服打扮才知道原来是那位偶尔跟在庄主后面的姑娘。

瞧着模样颇为周正,可惜了,正是说嫁的年纪,突然丧母近几年都不好议亲,这姑娘是个孝顺的,听说顾心兰生前一直是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去后又大病一场险些跟着去了,有这般孝心的姑娘心思必然是个好的,只是这三年的孝期……

怀着这样的念头,一些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妇人多瞧了静姝几眼,暗中存了几分心思。

而落梅居的下人则没这些想法,只见那个女孩跟着叶英走进灵堂,叶英的步子一停她也停了,一双眼望着灵床上掩着的白布眼眶干涩地发疼,吸了吸鼻子又仰头去看驻足不前的男子。

“去罢。”避开那可怜哀求的目光,叶英叹了口气。

相熟的仆妇立刻上前左右簇拥着静姝去了灵床边,炭盆里燃着金红的火焰下累着厚厚的灰,一张张白色的纸钱洒落,火焰生生不息,格外灼人。

叶英接过递来的香在灵前拜了拜,随后默立了几刻钟,直到侍从带着要事上前禀报才离开,走前他的目光在始终安静的静姝身上停留片刻,用眼神示意跟来的秦嬷嬷好生照看,见后者会意这才放心。

整个灵堂里盈满香烛的气息,天色渐晚,山庄其他地方前来吊唁的人都已回去,四周空荡了起来,只有凄冷的风一阵阵吹动悬挂的魂幡,阴森的气氛顷刻笼罩了少来。

秦嬷嬷打发了年纪小的丫鬟们回落梅居,转身看着炭盆边面色麻木的女孩儿,静姝默不吭声地烧纸,烧到最后一张脸色陡然泛起虚白,急切地想抓住什么继续往火里扔。

几个仆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按住她慌乱的手脚一个劲地安抚,秦嬷嬷看见她转瞬呆讷起来的神情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搂着她哽道:“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心兰会有福报的,乖孩子别怕啊……”

最后,她便和其他几个仆妇在旁剪着纸钱,余光瞥见身旁的仆妇偷偷打量的视线不由瞪了她们一眼,转而忧心忡忡地看着守着炭盆发呆的静姝。

临近子时,夜色已然弥漫至浓黑,廊下的灯笼散发着惨白的光,夜风一阵比一阵冷,吹得人瑟瑟发抖,剪了几个时辰的纸钱早就足够了,陪着守七的人干脆搬了个更大的炭盆,一边围着烤火一边烧纸。

“静姝,冷么?”秦嬷嬷拢了拢灌风的袖口,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守夜的几个仆妇都捂得严实,唯有穿着麻布孝服的静姝看着格外单薄。

静姝摇摇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嬷嬷恍然发现静姝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连忙想拉她起来,“地上凉,你还小,可别把膝盖跪坏了,以后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静姝还是摇头。

知道强求不得,秦嬷嬷下意识看了看院门,一整天看下来她心里极为清楚什么人的话静姝能听进去,可现在亥时已过,庄主该歇下了吧?

旁人拿来蒲团,好说歹说让她跪到了蒲团上,望着那沉默纤细的身影心里皆是唏嘘。

头七夜阴气重,灵堂四周的白烛虽然照亮了这一方天地,可若没点人声总觉得阴森森的,静姝默着脸跪在顾心兰身边,一同守夜的仆妇小声说着家常缓解气氛,她恍若未闻,更不可能参与她们的对话。

子时还差一刻的时候,落梅居那边送来一桌祭席摆在灵前,仆妇们将早就准备好的天梯搬到炭盆里焚烧。

秦嬷嬷轻声安抚着静姝:“有了这梯子,心兰就能顺顺利利去天上了,她也会保佑你后半辈子的。”

苍白的唇微抿,静姝仍旧沉默。

又听嬷嬷慈声劝道:“时辰到了,咱们回罢,心兰该来了,你在这儿她便舍不得去,别耽搁了心兰往生的路,这里有其他人帮你守着呢。”

静姝呆了几瞬,俯身在灵前磕头,什么都没说顺从地跟在秦嬷嬷身后离开了灵堂。

回了落梅居,书房通明的灯火给冰凉的手脚添了不少暖意,秦嬷嬷一愣,旋即上前在门外恭声道:“庄主,奴婢带静姝回来了。”

“嗯。”

秦嬷嬷正要告退,屋内的人忽然走了出来,早就过了往常入睡的时辰,叶英没有换寝衣说明一直未曾安置,清冷的目光跃过秦嬷嬷的肩看向后头垂首默立的女孩,“可还好?”

嬷嬷没有接话,半晌静姝抬起眸子看了叶英一眼,轻轻点头。

待回了房,秦嬷嬷一边交代人去拿煎好的药,一边让人去取热毛巾给静姝舒缓膝盖,“喝了药好好睡一觉,你现在身体不好,今晚不休息明日未必能坚持走完整个仪程,听话。”

盛长风的药方除了补气还有很多安神的成分,静姝原本了无睡意,秦嬷嬷连说带劝地念叨了一通,把她按到榻上躺了下来,待起了药效看到她合眼不动才退出房间。

一转身,秦嬷嬷甫一见那身素淡如月的衣袍吓了一跳,捂着嘴才没惊出声来:“庄……庄主……”

“她歇下了?”叶英静静地立在廊下,也不知立了多久,静姝精神不济,也没发现他就在屋外。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秦嬷嬷连忙应是。

静听了一会儿,叶英颔了颔首,示意跟来的侍女递上一个托盘,“这是一些经文,明日兰姨下葬我不便随同,有劳嬷嬷帮我烧在坟前。”

绢白的纸面一看就知上乘,绝非市面上买卖的经文,层叠交错的墨香令秦嬷嬷心头一惊,继而眼眶微热,忍了忍才谢道:“庄主厚爱,心兰来生必然福泽深厚。”

这么好的主子,这么孝顺的女儿,却命薄如纸,不该啊!

静姝睡得浑噩,思绪沉浮几轮,身体忽然发了一阵冷汗,药效散去清醒过来,走廊上的灯笼早就熄了,外头还是朦胧一片。

她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脑海深处的晕沉让她眼前发黑,四肢乏力地躺着床上继续发着冷汗,精神更是跌宕。

一只手拭去她额前渗出的冰凉,静姝抬了抬眼帘,发暗的视野模糊地勾勒出熟悉的人形。

“娘亲……”

卯时日出,夜里不曾深眠的叶英披衣走出了房间,挥退了侍候的侍女站在卧房前吹着冷风,随口问了一句静姝。

侍女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大庄主每日早晚过问静姝的情况,只是今次禀报的时候带了一丝迟疑,“静姝姑娘寅时不到便起了,在屋里说话……”

语意微顿,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叶英,低声补充道:“屋内只有静姝姑娘一个人。”

这般怪异的事在下人之间传得飞快,叶英知道前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落梅居里有人去世,刚过头七还没下葬,且死的还是顾心兰,很多人都在猜静姝是不是被顾心兰的亡魂缠住了。

眸光微微一凛,叶英回房更衣,片刻后已经站在了后罩房前,静姝的房门开着,闲散的下人围在一旁,目光或忧或惊地朝里面张望着。

叶英沉着脸迈步进去,屋里秦嬷嬷正温声劝着静姝起身,眼眶浮肿的女孩一改往日颓丧,视线亮晶晶的,一手抓着床帐怎么也不肯松手,更是不听旁人的话。

“娘亲没死……”

“她刚刚还在这里的……”

“……你们把她吓跑了,都出去!”

许久没听到静姝说话,突然听到那嘶哑的声音拼凑出急切的字眼,在场的人不由背后发毛,更加坐实了撞鬼的论断。

秦嬷嬷急得背后冒汗,看见叶英进门仿佛找到了救星,“庄主,静姝……”

身后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叶英见静姝满脸抗拒的模样不由拧紧了眉,挥手示意旁人让到一边,他看着静姝攥着床帐的手紧得用力到发白,仿佛抓着的是最后一根稻草。

“静姝。”刻意压低的声音充满了提醒。

脊背激灵灵一抖,静姝的目光不由对上了那道深沉的视线,浅淡的唇艰难地开合:“我……我真的看到娘亲了……”

话音一落,外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撞邪,鬼上身的字眼不住地往耳朵里钻,素来温和的叶英心头不由浮过一丝怒意,“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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