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对待底下人向来果断干脆,这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事一般不做,等到时机合适把人撤了,那一家人都不会再留用的。
叶晖也隐约流露过这个意思,叶英此时再提,静姝更是明白,“我会的。”
顿了顿,她又小声说道:“我今天回来路上遇到柳小姐了,就那个……”
“嗯,暗卫已禀报过了。”叶英见她在想措辞,便点头打断了她的话,柳家小姐手头拮据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听说,叶晖那边暗中已经派人打点了客栈的小二,但这样下去却不是个办法,便是外界不生疑,那柳家小姐只怕也会意识到情况不对,到时候可别生出些事端。
那些事情先放一边,叶英的目光落在静姝身上,“你有这份善心是好,下次若无必要还是先顾着自己。”
柳夕出自河朔柳家,必然是个有武功傍身的女子,遇上这般大雨疾行赶路又有内力护体,便是和打了伞的寻常路人比也不会淋到哪儿去。
在叶英隐晦的提点下,静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微张的小嘴渐渐抿成一条平平的直线,黑白分明的眼仁里涌出懊恼之色。
她从没见过柳家小姐,只是那时突然下雨,有相熟的雀儿飞到她伞下避雨叽喳了几声她才知道那个在大雨中匆匆赶路的人是柳夕,这才有了拦路送伞的事,她至今还记得对方诧异的眼神,现在想想还真觉得多此一举。
看着小姑娘沮丧的模样,叶英不由掀了掀唇,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以示安慰,垂落的流苏发出些微的碰撞,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顺着珠串轻轻碰了碰,“这个,以前不曾见你戴过。”
“嗯……”第一次戴这种步摇,小脑袋下意识地晃了晃,玉石在男子的指间流连,静姝不由红了脸,“嬷嬷说我戴这个好看……”
云母的材质有些粗糙,色泽不均,远没有叶家库房里的那些金银玉石珍稀贵重,小姑娘红着脸低头,坠下的流苏也跟着羞答答起来,叶英眸中晕开一丝笑意,“嗯,好看。”
飞着红霞的小脸微微抬了抬,不敢直接去看叶英的神色,静姝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膝上的裙摆,不无期望地盯着男人的下颌,“那……我穿这个颜色好看吗?”
指尖微紧,叶英轻轻嗯了一声。
羞赧的少女蓦地弯起了眉眼,亮晶晶的眸子盈着满满的笑,“谢谢庄主。”
心神轻轻一晃,叶英稍稍抿唇,却没能止住一丝明朗的笑容,他无奈地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时辰不早,你该去歇着了。”
乌黑的眸子蓦地睁大,“庄主也要早睡。”
见小姑娘警惕地看了看他案头堆积的书函,叶英更是无奈,“你先去。”
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静姝皱起眉想说什么,却被人捏了捏小脸,耳畔传来男子柔声的哄话:“乖,去睡。”
耳根的热度顿时上升,她红着脸小声抗议:“又把我当小孩子。”
“小孩子才会不听话。”
静姝语塞,她迎着叶英含笑的注视心脏砰砰砰跳得剧烈,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却见男子伸手,宽大的袖袍在背后合拢。
叶英轻轻抱了她一下。
“听话,等忙过这阵,我让二弟另外安排人接手账房,我们出去走走。”
静姝的脑海一片空白,目光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金丝绣边领口,额角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颈温,那拥抱只有一瞬,叶英哄孩子似的揉了揉她小小的脑勺,坐回原位继续翻看书信和卷宗。
各地送来的矿石质量不佳,等他将矿脉分布梳理一遍,便打算亲自出门寻找合适的矿石,刚好带静姝出门游历一番。
静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熄了蜡烛躺在床上,她望着一片黑暗发呆,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短暂的怀抱和男子温柔的话语中。指尖用力压了压胸口欢跳的位置,大半张脸埋在薄薄的被面下,却盖不住逐渐咧开的嘴角,她许久不曾这般欢喜了!
隔天是个艳阳天,吹了一夜风的衣服早就干了,静姝去收衣服的时候步伐轻快,相熟的侍女见状不由上来问:“可是有什么好事,怎的这么高兴?”
静姝的确高兴了一晚上,美好的心情持续到现在,突然被人问起双颊不由泛了泛红,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落梅居过了亥时便是侍卫值守,第二日还要早起的侍女和嬷嬷们早就睡下了,倒是不知道昨晚上静姝去找过叶英,只想着前头的时候有人来落梅居找静姝,便八卦开了。
有人见过静姝去了前院一趟回来手里便多了东西,左右一传更是惊奇地看着突然换了新衣服的静姝,这位难不成是在同人相看?
完全没意识到身边人内心想法的静姝冲侍女们挥了挥手,便抱着晾干的衣服快步回了房,脚下像是携了一道风,一眨眼就从刚刚开门出来的秦嬷嬷面前掠过去了。
秦嬷嬷也诧异地看了几眼那道远去的纤细身影,过了一会又仔细琢磨着静姝的身量,她就说小姑娘穿这颜色好看,等静姝出了孝期,她再带她上街去买些鲜艳的布料回来亲手做。
打定主意的秦嬷嬷转身去安排叶英晨起的洗漱和早膳,这阵子叶英手头的事情格外得多,昨夜又是后半夜才歇下,叶沈氏那边特别吩咐要隐晦提醒着点,一日三餐也要多补补,免得叶英累着了。
早膳格外地丰盛,动筷前叶英将今日的安排说给秦嬷嬷听,“敛锋”的图样已经大致定好,今日他要去剑庐看叶蒙做初期的熔铸,叶蒙是初涉此道,作为兄长叶英少不得要一些提点,加之剑庐内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午膳便不会回来了。
账房歇了一日工,这日要早些来处理昨日积压的账目,静姝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日子,也是早早地跟秦嬷嬷报备了一声,若是那细如牛毛的账目堆得多了只怕晚膳也不能按时回来。
瞧着两个大忙人前脚后脚离开了落梅居的院门,秦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脑海中不知怎么冒出“聚少离多”四个字来。
身后扫洒的侍女一边扫着园径一边和同伴聊天,“喂,听说了吗,昨日那头账房管事的儿子来找静姝了,还送了她首饰。”
“我倒是没亲眼瞧见,不过静姝同我们洗衣服的时候确实出去过一回,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攥了个小布包。”
“你看看,今儿静姝是不是和以前特别不一样,衣裳和首饰都换新了,怪好看的。”
“得嘞,你这是酸的了,人家小姑娘本就是漂漂亮亮的年纪,只是以前兰姨在的时候不怎么给她打扮罢了。”
“可昨晚那事千真万确,守门的人都看见了。”牙酸的侍女不再掩饰自己羡慕的神色,“静姝可真是好命,要是被那管事家的看上了,以后就不愁吃穿了。”
身旁的同伴噗嗤一声笑了,“你想什么呢,静姝几时愁吃愁穿了?庄主打小就偏疼她,就是短了我们所有人的用度也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静姝待在落梅居才是真正的万事不愁。
侍女一噎,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想了想叶英平素待静姝种种,顿时更加羡慕了,“你们说庄主对静姝这么好,怎么不见给她提提身份呢?”
同伴不解,前者若有所指地朝后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意思不言而喻,没等她开口,脑后就挨了一栗子,秦嬷嬷的冷声呵斥传了过来。
“一个时辰内扫不干净不准吃饭!”
两个闲聊的侍女顿时乖得像鹌鹑,闭紧了嘴不再闲话。
秦嬷嬷板着脸回到了厨房监督厨工们打扫厨房,心里却盘绕着侍女们的对话,账房,刘管事家的?
她是万万没有想过静姝会同意嫁出去的,是以站在静姝的角度,她不觉得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小伙子献殷情是好事。刚巧主子中午不在,落梅居里事情不忙,她便去侍卫的住处私下询问了当时守门的人。
一问,还真有这么回事。
秦嬷嬷站在屋檐下眉头皱成死结,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她叫住了往常去给静姝送午膳的侍女,拎着食盒亲自上了一趟账房。
午膳时间没什么人,静姝领着一个学徒在整理柜子里的账本,少年眼圈红红地跟在静姝身边,像是又被人劈头盖脸训了一通。
“嬷嬷怎么亲自来了?”静姝意外地见秦嬷嬷拎着食盒进门,忙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了上去。
秦嬷嬷不着痕迹地在她身后那个的学徒身上扫过一眼,“今儿庄主不回来午膳,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跟着静姝的是那个名叫安盛的学徒,早上账房事多,刘管事又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冒火得很,一不留神出了错,账本再回到安盛手上的时候直接一顿数落,却不知道是他自己核对的时候少算了一位数字,直把十六七岁的少年给骂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后来再算的时候发现安盛没有算错,可少年却没有勇气递给刘管事看,只好小心翼翼地交给静姝,静姝偏头扫了一眼就皱起眉,让刘顺拿着账本去找他爹。
事情一说清,刘管事闹了个没脸,中午都没留在账房吃午饭,拉着儿子回家去了。
“老刘家的脾气平时还可以,怎么把人骂成这样了?”秦嬷嬷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由看着安盛露出同情的目光,“再怎么说这也还是个孩子,瞧这可怜的样子。”
安盛得了安抚更加委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账房里此刻只有他们三人,其他人都不在,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突然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你……其实是女孩子吧?”
“少年”的身体颤了颤,看着静姝露出惊恐的目光,脚下也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我……我不……”
静姝抿了抿嘴,低头去翻食盒里的碗筷,倒是秦嬷嬷顿时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格外瘦弱的少年,“真是女娃?”
“你叫安笙,家里原有个双胞胎哥哥,五岁那年意外溺亡,你娘接受不了得了癔症,一直把你当做儿子养。”静姝摆好碗碟,见安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便道:“这里是账房,庄主不会留底细不明的人在这。”
“是针线房那个安娘子家的?”秦嬷嬷惊呼一声,这年头双生的孩子少,再加上有夭折这么个事,静姝一说立刻便和庄子里的人对上号,再看安笙不由唏嘘,那安家娘子看着挺好处的人,怎会在背后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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