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身量不高,气势却很足。
再加上手持双刀跃跃欲试的茸茸、转着判官笔上下打量来人的沐晴柔,还有眼见尘埃落定、不知何时跑出门来撑场子的康宴别,他们几人端的是理也直、气也壮。
虽是白纱覆眼,在灵犀面前的几位不速之客却仿佛被野兽盯住一般,后颈冷汗直冒,只道是自己兄弟几人今日踢到铁板了。
而对于她的问题,一身青衣,手中持剑的男人抱拳道:“几位,真是对不住!此番多有得罪,实在是我等寻宝心切,误以为女侠与那宝物有关,才贸然闯入。我等技不如人,您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
康宴别板着脸装严肃,听着对面之人的话,却又觉得不对,自觉不好当着对方的面说,只压低了声音,问沐晴柔也问灵犀:“如果不是我们打得过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啊?哪有仅凭怀疑就打上门的,别说是我们不知道什么宝物不宝物的,便是我们真的有,这就打算来明抢?那模样,瞧着就是来者不善,结果道歉的理由只有自己技不如人?真是奇哉怪也,这就是中原武林吗?”
他们这一行人,长得就像外邦人的、口音带有异域风情的,也就只有沐晴柔乃陈留人,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康宴别这一句“中原武林”出来,听得对面几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股子气憋在心里。
毕竟前来偷袭的是他们,技不如人被俘的也是他们。但听得“中原武林”被如此评价,却好似被扇了一巴掌,面上心头都有些燥意。
沐晴柔按着笑意瞧了康宴别好几眼,心想,这康家少爷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那压着嗓子,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和正常说话没甚区别。这几句话,说得来人脸上无光,却又无从反驳,这股不自知的阴阳劲真是有意思极了。
茸茸年纪小,想的也浅。她只夸张地叹口气,故作老成地说:“找宝物,又是来找宝物的,我们才来扬州城几天啊,都已经第三波了!但是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谁都不说,我家主人怎么知道有没有呢?”
对面的人张了嘴又闭上,反反复复,仍旧是忍住没多言。
灵犀本也差点被康宴别逗笑,这下看得几人的反应,沉思半晌,才道:“打自然不会再打,何况打你们又有何用?打个重伤,还得劳烦沐姐姐帮你们治一治。不过也不能这样放过你们……敢问阁下,家中是否有父母妻小?”
这问题,问的那人面颊一紧。江湖事,江湖了,问亲人是做什么?!
灵犀也不须他们回答,只接着道:“扬州城西,子湾巷,巷口进去第五家,那是扬州城内富商联合置办的养济院,还请几位劳心劳力,去那帮几天忙。”
使刀的高瘦男子神色一动,试探着问:“若是我们应下却不去,会如何?”
灵犀笑道:“我也不能对你们如何,端就看各位到底是有情有义的侠士,还是无礼冒犯的小人了。”
发问的男子长笑几声,收刀入鞘,面朝灵犀抱拳一礼:“姑娘大义!此日之后,我范三刀绝不与姑娘为敌,便已此刀立誓,如有违背,宁将刀折!”
说罢,也不再管与他同来的另外三人,自己转身离去。
剩下的人互视几眼,却不敢像那范三刀一样就此立誓,匆匆应下灵犀的要求,仓皇离开。
从这几人进院到离开,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
沐晴柔将判官笔挂回腰间,关切问道:“这是闹得哪一出?好端端的,怎么还有人来偷袭?”
眼见没了外人,灵犀那副端着的模样也收了起来,懒得说话一般轻推茸茸,茸茸自然而然地又说又演起来。
“我们也还不明白呢。住进这个院子里的第一天夜里就有小贼来偷东西,被主人发现后仗着轻功还成,趁黑溜了。”
“本以为这就是个意外,结果过了四五天,又有人夜里来院里到处翻东西。这人就嚣张多了,也不躲藏、也不收敛,那寻摸的声音愣是把我们三个人都闹醒了。小康少爷被吵醒不高兴,拿着骨杖出去把人给抽走了。”
“第三次就是今天,好家伙,居然是白天强攻!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找什么东西的,怎么前赴后继的!”
沐晴柔皱眉思索:“近日……我也未曾听说江湖上有什么宝物出世的消息,会不会是这些人误以为你们从东海带来的东西里有宝贝?”
康宴别也作出一副沉思模样:“我不就带了点银子和东珠,钱这东西虽好,但也说不上是什么宝贝吧?”
灵犀摇摇头,总算开口道:“他们是要找屠龙刀。”
茸茸似懂非懂地问:“屠龙刀是什么?专门用来杀龙的刀吗?”问着问着她眼睛亮起来,问题瞬间拐了个弯:“世间真的有龙吗?是不是在东海呀?主人你见过吗?是故事里说的会下雨的龙王吗?”
这话逗得沐晴柔乐不可支,她点了点茸茸的额头,边回忆边答:“我好像听说过,‘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话,惹的江湖上人心惶惶。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最后的消息好像是,宝刀被魔门的人抢走,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说,最近又有动静了?”
灵犀轻轻嗯了一声,但很快说道:“与我们无关。小别,茸茸,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出城住。”
这种时候茸茸从不会多问,听话地小跑回房间。
康宴别反倒是脸一垮,有些哀怨地说:“这院子我可租了三个月呢,现在连一个月都还没住到。”
灵犀指挥道:“你就说我们惹上了江湖人,要出城避一避,这东家肯定催着你快些走,恨不得来帮你收拾。”
江湖人爱得热烈,恨也热烈。看上去十足的快意恩仇,可万一打起来,多少是顾不上周遭环境的。没有哪个屋主会愿意自己租出去的房子变成破烂,哪怕收了押金租金,修复重建也是一件麻烦事。
康宴别想了想,觉得灵犀说的很有道理,便自觉出门,处理租金问题去。
有茸茸和沐晴柔在,哪怕刚刚那些人杀个回马枪,她们几个也应付得来。
麻烦事暂且告一段落,灵犀这会儿才有空问:“沐姐姐,你怎么来了?”
沐晴柔笑着答道:“昨天晚上,有个扬州城的人跑到山里去,折枝让我把他送回城来,我便也顺便看看你们。”
说罢,沐晴柔想起温折枝最近忙得连觉都没怎么睡的样子,叹道:“为了你那‘广陵邑’,折枝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自购置地皮之时,便是温折枝陪着灵犀一块儿去的。
这世间,若要说最有钱的人,一向众说纷纭。但若要说地产最多的,人人都知道是江南花家。
灵犀手里拿的这块地,就是从江南花家手里买过来的。
谈的过程也出奇顺利,虽然灵犀是那个拍板的人,但能买多大的地、均价如何,全是温折枝负责商讨。
灵犀想要的地皮不小,虽是偏僻,却也有山有水。温折枝本已做好了要来回还价的准备,却没想到对面花家的主事人好似更关心眼上蒙着白纱的灵犀,知道这地皮是为灵犀自己购置私产,不管是价格还是地块位置,都给到了让温折枝十分满意的价码。
那主事人只在最后加了一个条件,等灵犀的私邸造好,若有花家的人投来拜帖,请不要拒绝。
交易顺利,灵犀自然也不会拒绝这点小事。
于是温折枝与花家主事迅速交接完地契,便按照灵犀交给她的蓝图忙碌起来。
要多少木材、多少泥土砖块,要什么形状、什么大小,建造花费、进度安排,全是由温折枝主导,带着自己的弟弟温辞秋一力处置。
灵犀不擅此道,交给温折枝后便也没有多问。也是温折枝以“大兴土木难以住人”为理由将灵犀和康宴别催离,他们才在临近的扬州城里暂且住下。
此时沐晴柔提起,灵犀也不由好奇得追问几句。
哪知沐晴柔反不愿说了,只神秘一笑:“这可得你自己去看看,光听我说有什么意思?我瞧着啊,你现在过去,肯定会大吃一惊。虽是比不上你们在东海住的地方,但也不差多少了。”
“什么什么,什么东海?主人要回东海吗?”茸茸只模糊听见了个词,蹭在门边探出头来。
灵犀笑了:“还早着呢,我也才从东海出来不久,若是没闯出点名声来,可不好意思回去。我们在说新家呢,一会儿把行李收拾好了,就去城外看看你折枝姐姐花了大力气建的新家。”
茸茸惊喜的应了一声,收拾得更起劲了。
新家,那可是主人亲口说的。
逃难、流离,茸茸有幸能遇到这样好的一位主人已是非常满足,但……“家”不一样。
江湖风霜雨雪多,总是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能够遮风挡雨、能够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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