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乍对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瞳仁,燕煜肆头皮发麻,有种被狼盯上的错觉。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因为视野中那道模糊的轮廓分明是个人,而那人还冲他吹了声口哨:“是我。”

听着这熟悉的调调,方才还咚咚直跳的心脏奇异地归于平静。燕煜肆摸着黑挪过去,关切道:“李将军,你也被关进来了?”

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瞬,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猛地一抖,漏出几声压抑过的笑来:“李将军?”

“是……是啊。”燕煜肆被李浮川笑得摸不着头脑,幸而房内一片漆黑,对方看不到他的局促,于是他壮着胆子问,“这称呼有什么不妥么?”

李浮川轻咳了两声妄图止住笑意,但回答时声音仍笑得发抖:“我虽是天策府出身,但不是什么将军,你别埋汰我了。”

“不是埋汰。”燕煜肆可不爱听这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身上……有股我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和我师父很像,他就是个大将军,你现在或许不是,但以后未必达不到。”

说完,苍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嘴,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

一听燕煜肆提起他师父,李浮川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说:“哪有将军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的?”

这下轮到燕煜肆没声了,昔日浩气盟人人称赞的“燕小将军”如今身着囚服,站在大唐监狱脏乱的地板上,又何尝不是一出荒诞的笑话?

寂静在两人之间弥散开,许是嗅出了氛围不对,李浮川上前一步,稍稍低头看向燕煜肆:“如此说来,你既唤我一声李将军,那我是不是也该称你为……燕将军?”

打在面颊上的灼热呼吸唤回了燕煜肆的注意,他稍稍抬头,发现李浮川生得很是高大,竟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去。

黑暗湮没了本该投下的天策的影子,也无形中加重了他身上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

不擅与人亲密接触的燕煜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偏开目光,碎发遮盖下的双耳也开始逐渐升温:“我……我也不是什么燕将军,你别埋汰我了。”

语毕,他惊觉自己竟将李浮川刚刚的回答重复了一遍,登时尴尬得脚趾扣地:“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这是实话,毕竟浩气盟内公认的“燕将军”是能一刀将极道魔尊斩落下马的燕秋墟,而身为他徒弟之一的燕煜肆则被人亲切地称为“燕小将军”。

可这些私密事总不好跟刚认识的人说,况且,主动让别人喊自己“小将军”算什么事?

幸而李浮川没多纠结,低笑着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不待燕煜肆问为什么,他又道:“既如此,你别叫我李将军,我也不唤你燕将军,直接姓名相称便是,如何?”

虽然感觉对才救过自己的人直呼姓名不太礼貌,但李浮川都这么说了,燕煜肆只得点头应道:“好,李浮川。”

李浮川则笑着应了他一句:“欸,燕煜肆。”

天策的声线偏低,一如他人那般淳厚。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的声音念出来,苍云有些不好意思,忙问:“对了,那位官差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这里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刑房?”

怎么和自己路过时的感觉不一样?这样的房间,真能让人发出那样凄厉的惨叫么?

“狱中用于惩罚犯人的房间其实很多,被统称为刑房罢了。”李浮川看上去对此颇为熟悉,“这里是暗室,其他人也管这叫夜馆,原因嘛……如你所见,一片漆黑,没有光。”

燕煜肆稀奇地打量起四周:“单纯把人关进黑屋子里也算用刑?”

“怎么不算?”李浮川伸手抓了把空气,像是在抚摸那片黑暗,“一直待在这样的黑夜里,人会逐渐失去对时间和方向的感知,严重些的兴许还会产生幻觉。”

“不少人从夜馆出去后都会精神恍惚好一阵,当然,把自己吓死在里头的也不少。”

燕煜肆叫他这说法唬了一跳:“那还得谢谢官差将你我关在了一处,好歹有个人能说话解闷,不至于让我自己吓自己。”

“打伤人得关两天,看来我们有得聊了。”李浮川向燕煜肆伸出手,“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拜托你扶我下?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不见?”燕煜肆一怔,猛然想起不是谁都像自己那样能在漆黑中目视一切。

所以,李浮川之前眼神那么凶,又突然靠过来,都是因为他看不到?

苍云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赶紧上前托住天策的臂膀:“抱歉,我没注意,来,我扶你。”

“麻烦你了。”李浮川将重量都压在了燕煜肆的臂膀上,迈出的脚步也很是迟疑,“见笑了,老毛病,一旦没光就看不太清东西。”

“无妨,周围那么黑,看不到很正常。不过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你且大胆走。”

燕煜肆带李浮川来到堆着蒿草的角落,扶着对方缓缓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连个床都没有,只能坐在这草上了。”

李浮川一乐,打趣道:“你刚来,还不了解情况吧?”他摸索着握住了身下的蒿草,“监室里哪有床啊,犯人们基本都睡在这样的草堆上。别说,这蒿草一盖,还挺暖和。”

燕煜肆没料到狱中环境竟这么艰辛,比划道:“我还以为至少有个石板床呢。”

“那得是大哥才能有的待遇,咱可没这么好命。”天策双手交握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仰躺在草堆上,动作自然得仿佛经常这么做。

苍云效仿他就地躺下,发现感觉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只余浅浅的呼吸声强调身旁确有人在。

武林天骄被这股沉寂弄得老不自在,想找这位刚认识的朋友聊聊天吧,又不知该怎么起话头。

若非李浮川路见不平,二人算得上素未谋面,可道谢的话方才已经说过了,聊什么才不会冒犯到对方?难不成要问人为什么在这里?

燕煜肆正犯难呢,突然感觉身旁那人的呼吸变重了些。他撑起身,讶异地往李浮川那边一看,才发现这人头歪在一旁,竟是趁这会儿的功夫睡了过去。

“李浮川?”苍云试探着在人耳边轻唤了声,而天策压根没要睁眼的意思,含糊地“嗯”了下后翻过身去,看上去是睡熟了。

这人,睡那么快?罢了,正好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左右无事,不若自己也小睡片刻,权当养精蓄锐。

燕煜肆哑然失笑,也枕着臂膀闭上了眼。

虽然感觉两人靠得有些近,无奈这蒿草堆就那么大点,自己要是不靠着天策,就得睡到冷硬的地板上去。苍云没法,只得欲盖弥彰地翻过身,试图缓解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许是被黑暗扰乱了感官,燕煜肆这次居然很快就睡着了,没再像之前那样辗转反侧。此前惊扰他数天的噩梦也仿佛被黑暗拦在了外头,一时销声匿迹。

燕煜肆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李浮川把他推醒时,整个人还处于一个懵圈的状态:“唔,怎么了?要放我们出去了么?”

“想什么呢,还早着。”见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李浮川摸索着将旁边的碗递了过来,“刚才官差送饭来了,趁热吃,吃了再睡也不迟。”

黑灯瞎火的,燕煜肆勉强看出那是一碗拌着小菜的粥饭。刚接过碗,李浮川又递了个馍过来:“诺,还有这个。”

“伙食挺好啊。”燕煜肆接过饭食,耷拉着眼端起碗喝了口,立马被嘴里的齁咸熏得差点吐出来。

他艰难地咽下那口咸粥,又捏了捏手里那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馍,难以置信地叫道:“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现在还觉得好不?”李浮川幸灾乐祸地“噗嗤”了声,扯下一块馍,凑过去在燕煜肆的碗里搅了一转,而后自然地塞进嘴里。

燕煜肆学着把馍泡软了再啃,才觉得稍微能入口:“这样就对味了,你也太会了吧。”

李浮川笑笑不说话,燕煜肆也没有吃饭时说话习惯,两人在沉默中三下五除二地将饭食解决干净,而后又双双躺回草堆上。

苍云翻了两次实在睡不着,面朝天策试探着问了句:“几时了现在?”

李浮川看上去也没睡意,因为黑暗中立马传来了他平静的回答:“受罚的犯人一般最后才能吃上饭,估摸着……应当未时了。”

“才这么一会儿?”燕煜肆不由地犯起了嘀咕,“我还以为过了很久了。”

看来夜馆确实会扰乱人对时间的感知,若非李浮川这句话,燕煜肆真以为现在已经晚上了。

“这才哪到哪。”李浮川好意提醒道,“刚刚那顿算午饭,离惩罚结束还早着。”

燕煜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哀嚎:“那我可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提前出去啊?”

天策沉默了一会儿,哼笑道:“若夜馆里有人出了事,那些官差自会来看是怎么回事。”

夜馆向来单独收押犯人,就是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事故。毕竟屋里那么黑,若有心人想做什么、或做了什么,无论是谁都很难防范。

燕煜肆没品出李浮川这句话中的深意,想当然道:“这么一说,如果人病了或是受伤了,就能提前出去了?”

话虽如此,但没有谁会为了“早点出去”而主动伤害自己。

李浮川无奈道:“你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多睡会儿,那可比什么都实在。”话音刚落,身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还未等他细看,黑暗中便有个东西倾压下来。

李浮川一愣,赶紧伸手一拦,将险些摔在草堆上的燕煜肆捞进怀里。

刚刚还在插科打诨的苍云突然气息加重,捂着肚子靠在天策怀里,呼吸间漏出了几声痛苦的低吟。天策以为他在装病,无奈道:“装病没用,医师一诊准露馅,你还是睡会儿吧。”

然而,对方并未如他所料那般大呼小叫着起身,怀中传来的震颤和呜咽越发猛烈,叫李浮川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燕煜肆?”

他抚上他的额头,冰凉和潮意自掌心传来,瞬间拉响了脑内的警报——这人不对劲!

“燕煜肆!”天策脸色一变,赶紧抖了抖怀中的苍云。

燕煜肆似是被抖回了神志,紧紧抓着李浮川的衣襟,嘶嗬着艰难地拼出一句话:“我……嘶,我肚子突然好痛……”

虽有些凑巧,可燕煜肆那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事发突然,李浮川当机立断,打算唤狱吏进来一探究竟。

还没等他发出声,怀中人突然狠狠一颤,将他推开后匐在地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令人恶心的气息登时在室内炸开,可与寻常呕吐物散发出的腐臭味不同,李浮川敏锐地从中嗅到了浓烈的腥气。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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