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忧与何星隔了一段距离缀在那群方家弟子之后。陈徽看见了,不过并没有阻拦。
这一行人走的的确是往山海楼的路,但在经过红尘酒家后不久,陈徽带着弟子折进了路边两间铺子中间。
何星看见那铺子后露出的一角屋檐上翘起的干草,意识到陈徽他们要去其实并不是山海楼,而应该是姜神医的住处。
他们沿着窄路走了半刻钟,离那些铺子已经远了,才看到路边一个荆柴围出的小院。这院子与旁边人家的住处都隔了一段距离,朝向相悖,两间土坯草屋比旁边屋子更加低矮。
栅栏门是敞开的,但屋门却是关着的。刚至戌时,院中却一点亮光都没有,沉默中似乎酝酿着不祥的意味。
陈徽看着眼前的场景,在柴门前迟疑了片刻,才带着弟子无声地踏进了院,何星与萧扶忧跟了进去,然而他们刚走了两步,就猛地停了下来。
“道长你有没有听见……”
有人在粗重地呼吸,气息吞吐间透露着野兽般的狂乱与危险。
何星握紧了剑,目光在院中扫视一圈,确定那呼吸来自于门后。
“小心……”陈徽压低喉咙对身后弟子道。
他从背后取下伞握在手里,慢慢地靠近了屋门,试探着推了一推。
门动了,但又打不开,像是什么东西堵在里面。
陈徽收回手看着木门犹豫了片刻,而后退后一步,猛力向门踹去。
“砰”地一声,破烂的木门整个从门框中脱了出来,向内倒去。门头上积年的灰尘让靠的最前的弟子呛咳着退了一步,但是当屋中的景象显露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定在了原地。
“退后!”
陈徽回过神,立刻下令,方家弟子纷纷抽出了武器,戒备地盯紧了屋内半伫立在阴影中的人,那正是危险气息的来源。
此时,何星也总算看清了堵住门的究竟是什么。
是姜源。
脱落的木门压在他的背上,让他的坐姿过于前倾而显得十分可笑,然而他的脖颈和头却呈现出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脸歪向了一侧。
他死了。
他的双眼还大睁着,眼中残存着死前的惊惧不解。
何星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缓缓转向了屋中的另一人。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来自屋外的道道视线,他动了动,踏着满地的碎片狼藉向外走了一步。
莫雨。
燃烧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那一双灰黑色的瞳仁染上了血色,他的表情在嗜血狂怒与强自压抑间反复徘徊,暴起的筋络像是黑色的纹身,爬满了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
何星暗暗屏息,手中的剑已经出鞘三寸。
“道长,”萧扶忧贴近何星耳边悄声道,“去把那个人找来。”
何星一顿,迟疑地看向萧扶忧,萧扶忧点了点头。
何星敛眸,收回了剑,不动声色地后退着出了院门。
一路轻功,何星用了不到半刻钟赶到红尘酒家,问出了浩气弟子落脚客栈的具体位置,再赶过去找到穆玄英的房间,重重拍响了门。
“何道长?”
穆玄英被惊了一跳。
“跟我走!”
何星来不及和他解释,拉上穆玄英便要走,旁边的浩气弟子不明所以。穆玄英见状也知是出了事,匆匆扔下一句“别担心”,便跟着何星奔了出去。
夜色越发地深了。
看着离那个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近,穆玄英的心也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雨哥!”
看到院中被击中倒地,吐血不止的方家弟子,穆玄英忍不住浑身战栗,而当他看到门口姜源的尸身时,恐惧淹没了他的头顶。
“雨哥!”
“离他远点!”陈徽一边试图制服莫雨,一边大吼。
然而莫雨的武功本就高过陈徽,现在陷入癫狂,实力更是大增,纵然有其他方家弟子和萧扶忧帮忙,陈徽也是处处落了下风,何况他现在还不能杀了莫雨。
穆玄英携剑冲进了混战,用剑鞘挡下了莫雨击向陈徽的一掌,也打偏了陈徽的伞尖。
“雨哥你看看我!我是毛毛啊!”
他简直不敢想今夜过后莫雨会怎样,只能死死地从后面抱住那人的腰,拼命扭住那人的手,制住他,也护住他。
怎么会这样?明明上午时他还来看过,那时一切都好好的,姜源也按时施了针。
“雨哥……雨哥你快醒醒!”
他相信莫雨不愿随意去伤害无辜的人,所以他要阻止莫雨做下更多会后悔的事,同样,他也不能看着有人在他面前伤害莫雨。
“雨哥,快停下!”
“禁!”
身后传来清喝,穆玄英忽然打了个冷颤,下一瞬,天地昏昧,周遭再没有一个人。
他茫然四望,这是哪里?
“毛……毛毛……”
穆玄英猛然转回头,为这声呼喊大喜过望。
“雨哥!”
那人摇摇欲坠,用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却只碰到了他的额发。
“毛毛……”
.
乌云聚拢,将星月隐蔽,何星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二更还是三更。
“道长,扶忧,你们没事吧!”
方皓与方明卿连提灯都来不及拿,一路奔到方乾的书房门前,还未站定便急切询问。
“我们无事,方兄你们且放心。”
方皓借着廊下的灯光仔细打量二人,发现他们确实没受什么伤,才舒了一口气。
他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明卿方才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可明卿也说的不清不楚。”
萧扶忧看向方明卿:“你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傍晚我离开山海楼时,听岑楼主说调查似乎是有了进展,便专门留了人在山海楼。”
“进展……他们指的是……”
“扶忧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
萧扶忧将莫雨发狂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方皓二人也大为惊骇。
“莫雨杀了姜神医?!”方皓一时忘了要小声说话,门前的守卫立刻向他们投来了一眼。
方皓回过神,几人走远了一些。
何星重新开口道:“看当时的情况,姜神医的确像是死于莫雨之手。”
“可莫雨为什么要杀姜神医?发狂误杀?”
何星摇了摇头。
方明卿:“那莫雨是不是害死华村长的凶手?”
萧扶忧道:“你觉得岑楼主说的进展是指莫雨?我觉得不像。莫雨清醒时与华村长无怨无仇,发狂时更不可能特意将人弄昏后再抛入海。毕竟,姜源可是□□脆利落地一下拧断了颈骨。”
方皓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那如果他们找到的疑点在姜源,姜源却在这时候死了,这真的不是借刀杀人吗……”
“这就要看莫雨为什么又发病了。”
“文帅和白相进去了多久?”
何星道:“大约小半个时辰。”
“那也快出来了吧……”
.
屋内。
在昏黄灯烛的映照下,方乾脸上的沟壑更深,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很平静,但屋中的另外两人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得知姜源的身份可能有问题,你们去调查,却发现他已经被发病的莫雨杀了,老夫说得对否?”
谢采躬身答道:“是……”
方乾看向姜鱼。
“姜源在东海多年,观潮殿为什么到今日才发现他的身份可能有假?”
“是属下无能。”
方乾冷声:“无能?”
姜鱼的头低得更深。
“莫雨这一次为何会发病?”
“观潮殿正在调查,不过据温宗主说,莫雨近日都未服药,只靠针灸之法暂时压制,但效果不佳,莫雨前几日的情况便很不稳定。”
“他现在何处?”
谢采:“禀门主,莫雨如今被送至温宗主处看护,穆少侠也在,不过莫雨依然在昏迷,温宗主说至少要到明日才能醒来。”
方乾轻轻叩了叩桌案。
“今日,是第二日了。”
这像是一句提醒,也像是一句警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明日这个时候,你们准备拿什么来敷衍老夫?”
“属下不敢!”
“属下不敢……”
“不敢?姜源身死,若搜检不出证物,你们还有什么线索能够追查?”
姜鱼忽然道:“属下斗胆,想请示门主将问心居也纳入调查范围。”
屋中静了一瞬。
“可以,”方乾叉手,面色无波无澜,“然而观潮殿此前也曾排查过蓬莱上下,若是此番依旧不了了之,你可想过后果?”
“属下……愿凭门主责罚。”
“那好,你就去查吧,时限依旧不变。”方乾挥了挥手,“别在此处耽搁了,都退下。”
谢采与姜鱼无声地行礼,退出书房,外面有几个人正等在那里。
“白相!”
“原来两位公子都在……”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姜神医……”
门扇被彻底合拢的瞬间,姜鱼听见房内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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