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大雨下多少日，流霞海与迷渊海的茫茫海面都不会因此而有丝毫起伏增减，侠客岛与蔷薇列岛之间的距离也不会缩短。

但是，人心或许拥有比风雨更可怕，更能侵蚀一切的力量，否则，海水的颜色又怎会因它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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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门关外，渤海与东海的船队严阵以待，如同狭路相逢的虎豹，恨不得立时用利爪将对方撕个粉碎。

“方子游！今日你我便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

方子游右手持伞轻点甲板，抬起了左手。

“众弟子听令！随我将这些渤海人杀个片甲不留，让他们血债血偿！”

对面大冉云央也同时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上！”

船头撞船头，钢刀对长剑，双方混战在一处，冰凉的血色很快在海水中蔓延开，一缕，两缕，随着水波的晃动消散无踪，三缕，四缕，如铁锈般重叠。

沉入海底的，生出一场斑驳的噩梦。

咕嘟，咕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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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鱼的心头压着一块巨石，而现在，那块巨石狠狠地往下又坠了一坠，压断了她的骨头，让她落进无底的黑暗深渊。

“你再说一遍。”

“殿主，侠客岛东南方有大批海寇在逼近！”

传信的弟子在颤栗，姜鱼要咬紧牙关才能不跟着他一起颤栗。

“岛上还有多少弟子……”

“不到两百……”

“海寇离忘归岛有多远？”

“二十里……”

中计了吗……

姜鱼忽然打了个寒噤，像是数九寒天被抛进迷渊海，口鼻都呛进了海水，腥咸刺骨，她快要被溺死。

咕嘟，咕嘟……

“去……去请岑楼主……”

姜鱼重复了两遍，那弟子才如梦初醒。

“……是！”

姜鱼慢慢搭上木椅的扶手，她转到了书案后，就着砚中快干涸的墨水，开始写信。

一封发往蔷薇列岛，一封发往蓬莱。

笔头干枯，她甚至没有落款署名，就这样让弟子发了出去。

他人有备而来，不知筹划了多少时候。

他们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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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游你看！”

其实不用方皓提醒，方子游已经看见了，何星萧扶忧等人也看见了。

在他们的前方，渤海船队的背后，出现了更多的大船。

是援兵。

当然，不可能是他们的。

既是打仗，自然是兵不厌诈。但大冉云央显然有备而来，却还要刻意说一句“堂堂正正”，未免可笑。

“方子游！我渤海援兵已至，劝你们速速投降！”

“投降？”方子游嘴角的笑容微微扭曲，“今日就让你知道，你们便是再来援兵，也一样要死在此处！”

“自不量力！既然你们要顽抗到底，那就成全你们！”

四周的船慢慢向中心靠拢，当其中最大的一艘接近方子游的位置时，一道劲风忽然从船舱中打出，直袭方子游。方子游险而又险，堪堪避过，转头才发现，那挟风之物竟是一枚铜钱。

那枚铜钱现在完全楔入舱壁，根本不可能拔出来。

“何人！”

一道人影从那船舱中飞了出来。

“国师！”大冉云央一看见那人便惊讶喊道。

“国师……”

了解内情的萧扶忧等人皆沉了脸。

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朴银花，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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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瑜？”

“清秋！”

岑清秋一来，便被姜鱼拉住了衣袖，等姜鱼说完现在的状况，岑清秋也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可如何是好？”

“清秋，只凭两百弟子是绝不可能守住侠客岛的，我已写信求援，但援兵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借山海楼守卫一用。”

岑清秋点头：“这本是义不容辞之事，只不过，阿瑜你是知道的，山海楼守卫总共也不到百人。”

“我明白……如果分散来守，必然还是不够，所以我想，将那群海寇全部拦截在一个地方。”

“哪儿？”

“珍货港。”

珍货港是姜家在侠客岛南端开辟的港口，离最南端的忘归岛不远。两边的海岸向内凹陷，的确是一个拦截的好地方。

“只是……如何保证海寇都去珍货港？”

“需要一个引子。”

“你的意思是……佯败？”

“正是。”

岑清秋思忖片刻后道：“此法倒可以一试。”

“如此，便至少需要两人领兵。”

“阿瑜属意何人？”

“你，还有方管事。”

岑清秋眉头一皱，顿生迟疑。但她也明白，姜鱼其实没有多少能选的人。

犹豫了一会儿后，岑清秋终于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接了。”

“清秋，多谢你……”

姜鱼面有歉意，岑清秋摇头示意无事。其实，她并不是因为怕麻烦怕受伤才犹豫，而是担心另外一件事，只是这件事，知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她也不能告诉姜鱼。

窗外灰蒙蒙的天好像越来越暗，他们得趁黄昏到来前赶紧布置。

“我现在立刻回山海楼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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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游兄！”

方子游差点落进流霞海，幸好萧扶忧扯住了他，将他拉了上来。方子游勉力稳住身形，然而右手剧痛，连抬也抬不起来。

方子游按住右侧胸口大口喘息，同时盯着那个灰色天幕下的强敌。

月泉淮。

和在巨冥湾时一样，他、何星、穆玄英再度联手对敌，但是依旧打不过。与悉达罗摩不同，月泉淮身上没有毒，但他的武功实在高出他们太多了。

方子游吐出一口血，擦了下唇畔，将伞换到了左手。

“我来。”

萧扶忧推开了他，补了上去。

身边换了人，连局闪烁，魂灯明灭，何星与穆玄英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月泉淮。哪怕有丝毫分心，也等于是在葬送性命。

事实上，何星觉得，他们三个加起来也远远不是月泉淮的对手，武功的高下差异是很难靠人数弥补回来的。而他们能支撑到现在，只是因为月泉淮“手下留情”。

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但何星的确感觉，月泉淮并没有尽全力。

他与月泉淮长剑相交时，便能感觉到月泉淮的剑上传来的堪称可怖的内力，它甚至让何星的剑都不受控制地颤动。如果这股内力发挥到十成十，那么不需要太多招式，他们早就成了月泉淮的剑下亡魂。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是，虽然三人个个受伤不轻，却还可以勉力支撑一时半刻。何星估计，那股内力大概也只发挥了五分威力。

月泉淮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杀人于他而言只是完全不值得上心的微渺之事。

那么，出现这种异常的原因又究竟是什么？

察觉到这一点异常并因此而困惑的并不止何星一人，事实上，这正是萧扶忧为今日这一战找到的转机。

与东海精锐船队相比，大冉云央率领的渤海残部加上援兵也不足为惧，然而如果月泉淮不退去，他们今日即便胜，也是惨胜。

如何让月泉淮退去？萧扶忧在观察试探后产生了一个猜测。

月泉淮不是想保存实力，也不是有意放过他们，而是不得已。

他的内力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于习武之人而言，内力有多重要自然不言而喻，一旦出问题，轻则损伤筋脉，重则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也有可能。如果萧扶忧所想不错，那虽然现在月泉淮还能用剑，心里恐怕也谨慎把握着分寸。

只要打乱这个分寸，月泉淮自然会走。萧扶忧相信，他不会管月泉宗弟子和渤海士兵的死活。

萧扶忧暗暗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魂灯的光趋暗，接连闪了几下，像是要灭，然而下一瞬，它突然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无论是何星穆玄英还是月泉淮，都被刺了一下。

“师弟！”

稍远处的莫边芽看见这番景象，顿时大惊失色。她扔下画了一半的阵法，掠过众人的头顶，赶了过去。

“鸿蒙未判，天地昏昧。天钺四临，五星连极。”

萧扶忧沉沉念出最后一个字。

“杀——”

穆玄英和何星只来得及感觉到一阵凉风，之后便被不知何物猛力撞开，剑也险些脱手而去。而连局中的萧扶忧和月泉淮，同时被光晕笼罩，变得脸色煞白。

“水坎！起！”

飞奔而来的莫边芽一句话也顾不上解释，立刻掐指起卦，借卦象之力为萧扶忧筑起一道薄薄的屏障。

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连极阵起，鬼神难近，而阵中降下的南斗之力，就连起阵者也难以幸免。

难道萧扶忧今日要和月泉淮玉石俱焚？莫边芽不信，她的师弟一定有别的办法！

连局中的两人并未交手，然而莫边芽明白，他们在进行另一种较量。她只是输送内力维持屏障，便已经感觉到阵中传来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威压。

忽然，连极阵起了剧烈的波动，莫边芽的动作一下被打断，水坎之力消失。她大吃一惊，而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耳畔“嗡”地一声，连极阵被强行破开，阵中的两人也各自后退了数步。

“萧扶忧！”

“师弟！”

何星执剑挡在了萧扶忧身前。

月泉淮的视线越过何星，冷冷地投向萧扶忧。

“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萧扶忧紧紧抿唇没有答话。

月泉淮缓缓垂眸，像是在思量。

半晌。

“下次再见，老夫必会杀了你。”

说罢，月泉淮收剑，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而直到此时何星才发现，他握剑握得太紧，手指已经完全僵硬。

“道长……”

何星猛然转头，对上了萧扶忧的视线。

“扶我一下好吗……”

何星惊惧地看着萧扶忧口中的鲜血随着启唇不断地流了下来，转瞬便染透了前襟。

“萧扶忧……”

何星颤抖着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那人像是要把所有的血都吐尽。

萧扶忧整个人压了下来，浑身都失了温度，冷得像一块冰。

“你不要死……”

“我不会死的……道长，别怕，别怕……我在……”

何星拼命地抱紧了萧扶忧，而萧扶忧已经在他的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写到凌晨两点，又写到下午两点……

是我太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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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 1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