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音的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幼嫩的手腕上勒出深深的血痕,鼻子哭得通红,眼睛却被蒙着。听到方子游等人的声音,她扭着身体想求救,可嘴里塞着的一团布让她几乎憋过气,缝隙间泄漏出小小的呜咽也被水声压了下去。
任何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都不能忍受这番景象,方子游立刻怒不可遏。
“放开她!”
谢采为难地皱着眉头。
“放开?”他动了动手腕,方若音便在悬崖上空摇摇欲坠,“你是想让我从这里把她扔下去?”
“你……”
方子游攥紧了拳头,忍不住要冲上去和谢采拼命,被旁边的何星与萧扶忧拉住。
“子游兄,冷静!不能再上他的当!”
话虽如此,可叫方子游怎么冷静?他的小妹妹的命攥在谢采手上,方子游相信,若是方明卿在场,一定会发疯。
“你们说,我是把她掐死,还是直接让她摔下去?”
方子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采……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谢采笑得古怪。
“良心?”
“你忘了……是谁为了救你而死……小叔和婶娘如何对你,你就这样报答他们!”
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几乎让方子游站不稳,萧扶忧扶了他一把,却是忍不住为刚才听到的话而震惊。
方子游的小叔和婶娘,又与方若音相关,那就只能是方若音兄妹俩的父母了。在蓬莱,从未有人提起他们的事,萧扶忧也只依稀猜出他们已经故去,可是……他们竟是为救谢采而死的吗?
方子游字字沉痛,谢采却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
“小公子,你还是不懂,对吗?你看看门主,他就很懂。”
所有清醒的人都将目光投向方乾,方乾的脸色难看到了无以复加,额头暴起青筋。
“谢采,血债血偿……”
“师父……”方子游怔楞着,不敢去细想这话背后的含义。
谢采的眼神说明他根本没把方乾的这句威胁放在心上。
“如何?现在明白了?从来没有什么救命之恩,我之所以设局,是因为他们怀疑到了我的身份……”
“谢采!”方子游失声大喊,眼眶泛了红,“你怎么能……怎么能……”
看着方子游的痛苦,谢采似是怜悯。
“我也不想杀他们,但是,谁让他们挡了我的路呢?”
“挡路?”
方子游惨笑出声。
他现在无比庆幸方明卿不在此处,不然,骤然得知这种真相,方明卿要如何面对?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方明卿也没能从双亲惨死的阴影中走出,可至少他还能坚信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他们是为了救人。
但是,结果呢?
全都是假的。
只因为一个人的私欲,便害得一个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方若音襁褓中失怙恃,方明卿自此心结难解,性情与之前判若两人。
何止如此。
对谢采来说,挡路的何止是那兄妹俩的父母,还有张桎辕、康雪折、尹喙鹰以及这些年来许许多多战死的弟子,当然,也包括了在场的他们。
方子游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要害这么多的人?难道蓬莱待他还不够好吗?难道为一份虚无缥缈的宝藏而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真的能得到内心安稳?
“你想做九天?你想称霸东海?还是说你想做中原的皇帝?!”
谢采微笑,如同在耐心指点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小公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那怎样才算不年轻?”
“你若足够成熟,便不会这样问。”
方乾不问,姜鱼也不问,背叛就是背叛,既然已经发生,既然不可原谅,再问缘由也只是徒然伤神,更添心冷。
可方子游不一样,他还对这世间抱有热忱,他必须为这么多年错付的信任找一个罪魁祸首。
“谢采,你是不是不敢答!”
谢采幽幽叹息:“这激将之术尚是我教你的,你怎么又反过来用在我身上?”
方子游恨得满目赤色。
的确,谢采教过他很多东西,不仅有谋略,而且有武功,但现在,他希望用这些东西把对面人的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是黑还是红。
“不必那样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谢采狭眸半阖,转头面向方乾,唇畔扬起了一丝弧度,“虽然属下感激门主的知遇之恩,但为了达到目的,该牺牲的总要牺牲。”
“所以你就连良心都牺牲掉了吗!”
“是啊。”
谢采毫不犹豫地回答,神色竟十分认真。
萧扶忧与何星皆一愣,而反观方子游,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谢采点着头道:“良心、德行、安稳,或者是别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方乾沉声:“谢采,你志不在东海,莫非,你是真的看上了这苍天君的位子?”
“门主便是这样想谢采的?”
“老夫承认,平生识人无数,最走眼的一次,无非就是对你。”
谢采失笑。
“门主这样目无下尘的人竟然也会说这种话……”
“谢采,不要兜圈子了。你此番现身,无非便是想拿阿音与老夫做交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采侧过目光,略略思索。
“门主,我虽对九天之位无意,但九天宝藏与《九天兵鉴》我却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所以呢?”
谢采觑了一眼哭得喘不过气的方若音。
“拿门主手上的《九天兵鉴》换这千娇万宠的小丫头一命,门主觉得可公平?”
方子游立刻睁大眼睛看向方乾,方乾沉默良久,说道:“老夫并未把《兵鉴》带在身边。”
“那门主便说说《兵鉴》究竟在何处吧,属下可以自己去取。”
“谢采,”方乾顿了一下,“你是想推翻九天,取而代之?”
谢采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深。
“门主,你以为现在的九天还是当初的九天?天下早已不在你们的掌控中,这样的九天,又有什么好取而代之的?”
“那么,你是想得到比九天更大的力量,把天下真正握在手里?”
谢采放声大笑。
“天下?那倒不如说谢某更想握住的是命,所有人的命……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天道也要为我改写,鬼神也需畏我三分,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萧扶忧缓缓摇头:“人之寿命几何?岂容你做此等虚妄幻梦?”
谢采漫不经心地看了萧扶忧一眼:“衍天宗?待谢某事成之日,必会请你阖宗上下观礼,只是,你未必能活到那时候。”
萧扶忧抿了下唇,没有理会这句挑衅。
“好了,门主想明白了吗?换,还是不换?”
“谢采,你觉得你还能相信吗?”
“门主这是何意?”
“海寇尚且有信用,但是你有吗?老夫若将《兵鉴》的下落告知与你,你可会如约放了阿音?”
谢采的眼神颇为奇特。
“虽然门主说对我看走了眼,但我却觉得,门主当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我说的话是否作数,门主心中没有答案吗?”
方乾点了点头:“好……老夫便告诉你。《兵鉴》曾经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却遍寻不着。”
谢采的眼珠转了半圈。
“你是说……迷渊楼?”
“不错。”
谢采神情几变,最后定格成一个不明显的笑容。
“我明白了……”
方乾一字一顿道:“把她放了。”
谢采闻言抬眸:“当然……既然是交易,我当然会放了她……”
他突然往崖边退了一步,原本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几乎绷断了神经,下一瞬,谢采用力将方若音向悬崖外抛了出去。
“阿音!”
方子游大吼一声,和掠海一起冲了出去,而方乾比他们更快,赶在方若音坠入层云前的最后一刹,方乾抓住了她的衣角,一把将她提了上来。
谢采当然是不会守信的,既然良心等等东西都可以抛弃,那信用当然也可以。
他从不做无用之事。
“师父!”
趁着方乾救方若音的工夫,一枚暗器准确无误地打入了他的肩头。
“谢采……”
“门主,你我都知道这交易没有什么意义,你们想拖延时间恢复功力,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陪你们玩?”
他飞身后退数丈,大声道:“月泉宗主,此时还不出现,更待何时?”
方乾将昏过去的方若音稳妥地交给了方子游,而后握紧了名非名,转头看向身后出现在山壁上的人。
“月泉淮……”
“老夫说过,这一战,老夫已经期待很久了……”
世间究竟谁人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大概没人能知道答案,因为那些绝顶的高手大多少有碰面的机会,而一旦相见,全力的一战必会惊动整个武林,所有的细节都会变成传说,让后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描绘。
许多年前,方乾曾与剑圣在南屏山天子峰约战,便是此等情形。那一战既成就了年轻剑圣的神话,也间接让东海上多出了一个世人追寻多年而不得的侠客岛,方乾虽败且不甘心,但最终也与剑圣言和。
可是,这一次是不同的。
虽然月泉淮本身是堪与九天比肩的高手,也没有再耍阴招的意思,但谢采之前的暗算已经让这一战与“正大光明”四字毫无关系。方乾每动用一分内力,便能感觉到毒素在体内扎根一分,筋脉中仿佛生出倒刺,扎得人鲜血淋漓。
“师父!”
眼见方乾不敌,方子游回身后撤试图相助,却被月泉淮一剑击退。
也许若干年后,方子游将会成为峰顶的那个人,但至少现在,他在月泉淮面前还太过稚嫩。
“子游兄!当心!”
何星跃至替方子游身边,替他挡住了谢采的攻击,萧扶忧单手抱着方若音也追了过去。
“方乾,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方乾捏紧剑柄,压下喘息:“泉映千山?果然好剑法。”
月泉淮哼笑一声。
“有见识!冲这一点,老夫最后可以饶你一命。”
“方某的生死,由方某自己掌控,不会由他人决定。”
萧扶忧不知道,方乾的这句话是说给月泉淮,还是说给谢采听。
那二人又战至一处,四周草木被毁得七七八八,两边交错的山石也已被夷为平地,眼看连汇灵池都要被波及,解开束缚的源明雅抱起赵涵雅赶了过去。
“兄长大人!”源明玉还没站起又跌倒在地。
“源明雅!住手!”
萧扶忧不得不留方子游与何星迎战谢采,自己飞身拦在了汇灵池前。
“此等趁人之危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没有空理你!让开!”
二人较量了几招腿上功夫,源明雅明显感觉到了差距。
“你当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不自量力!”
源明雅眉头紧皱,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喘出一口气。
“好!我告诉你!我不是要抽干龙脉,我只是要以龙脉为介来救她!”
“……你说什么?”
“你可听说过换命之术?这是我找到的除了抽干龙脉以外能救她的唯一办法!”
“源明雅!你敢!”背后传来源明玉的哭叫,“思弦,去拦他!拦住他!”
可源思弦垂头守在源明玉身边没有动。
“思弦……你为什么不去……”
源明雅转过头,冲源明玉歉疚地一笑:“明玉,对不起。是我好不容易说通了思弦,他才愿意帮我的。”
“你……你们……”
“明玉,你和她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谁高谁低。你们都要好好地活着,要活得顺从自己的心意。”
“源明雅……你要用你自己的命换她的,竟然还敢和我说这种话……”
源明玉的泪水流了满脸,源明雅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发颤。
“她若是醒着,应该会和你一起拦我吧……对不起,妹妹,我不是个好兄长,但我也是……没有办法……”
说完这一句,源明雅便决绝地抱着赵涵雅转身,任凭源明玉在他的身后如何绝望地哭骂恳求,他也没有停下走向汇灵池的步伐。
他路过萧扶忧身边,萧扶忧没有去拦,没有什么缘由,他还是相信源明雅的话。
一团金色的光以汇灵池为中心亮起,在这灵气丰沛的龙脉结穴之地,阵法的威能将发挥到最大。源明雅最后看了心爱的人一眼,便阖上双目,专心起阵,因此他也没有看到,在阵法的中央,随着灵气的汇集,那人紧闭的眼角流出了眼泪,一直流到耳后,却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老夫的龙脉!”
月泉淮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打眼一看便大惊失色,飞身赶来,方乾与他一路缠斗,萧扶忧也起了阵法。
“滚开!”
月泉淮的剑很快到了面前,萧扶忧往后一退,这一招由方乾接下。
“原来你想要龙脉……”
月泉淮脸上戾气横生:“不光要龙脉,还要你们的命!”
寒光闪过,方乾左侧肩胛处被刺中一剑。
“师父!”
“方前辈!”
萧扶忧撑住了后退的方乾,方乾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绝对,不能,让他得到龙脉,你明白了吗……”
萧扶忧怔楞了一瞬,而后郑重点头。
“很好……”
方乾一把推开了他。
“月泉淮,你的对手只是我,赢了我,再考虑龙脉吧!”
明知方乾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方子游咬碎了牙,他的面前还是拦着谢采,他对谢采的了解远远比不上谢采了解他。这当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抓住他们的一切破绽进行致命攻击,两人加两只海雕也不能在他的手下讨到一丝便宜。
突然,谢采的袖中飞出了暗器,极短的距离,那枚暗器擦着何星的鬓边飞过,又射向方子游的后心。
“闪开!”
何星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想推开方子游,却失手推了个空,眼看已是来不及,却忽然有人从侧面扑过来,用身体为方子游挡下了那枚暗器。
方子游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来得及僵硬地转身,接住那人倒下来的身体。
“胁驱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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