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

何星与方子游奔命向山下赶,头顶是驮着方乾和胁驱的掠海翎歌,谢采则在身后步步紧追,崎岖的山路上,他们几乎是边打边退。

正如萧扶忧所料,沿路的情况很不好,满目皆是大战过后倒地的死伤者,也难怪他们之前一直没等到援兵。

陡峭的坡度、虬曲的树根、崩落的碎石让何星他们雪上加霜,照这种情况,一刻钟的时间,他们绝对不可能撤到安全的地方。

可他们哪有更多的一刻钟?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甘为他们舍命的萧扶忧。

谁也不似他。

何星喉头滚动。灼烫的思绪里,他整个人似乎分作了两半,一半在战斗,另一半却追随那人留在了山腰处。

萧扶忧能有什么办法拖住月泉淮一刻钟呢?何星不知道,只是萧扶忧这样说了,他就这样信。

云脚低垂,山岚过眼,一刻钟是很快的,一年是很快的,一辈子也会倏忽过去。

他将怀着一份刻骨的思念孤独地等候,直到约定完成那日。

他可以做到吗?

清冷的山风吹开雾气,露出了谢采阴沉的面目。

“掠海!”

方子游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山间激荡起久久不散的回音。掠海被谢采的暗器击中,从空中坠落了下去。

翎歌凄厉地鸣叫,也只来得及抓住从掠海背上滑落的方乾,那墨色的羽翼被雾气吞噬,便再也看不见一丝踪影。

方子游难以自抑地大吼,可最痛苦的那一声竟噎在喉咙里,让他浑身痉挛,几乎窒息。

每走一步,好像都在失去。

等到山脚之时,他还会剩下什么?

一切还在继续。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遇见了康宴别。康宴别组织身边弟子帮他们抵挡谢采,却非谢采的对手,数个康家弟子接连丧命谢采手下,路都被尸体堵住。

干涸的泪水层层叠覆,风一吹,便刀割似的疼。

就在最危急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动静。

“上!”

突然间听到尹拓的声音,方子游仓皇回头,他发现尹拓带来了不少人马,其中不仅有尹家弟子,还有之前跟随方皓、方明卿的自家弟子。

是山下的局面已经得到控制了吗?

尹拓一身血衣让方子游竟不敢问,但这及时的增援无疑极大地缓解了他们的压力。

方子游打了个呼哨唤翎歌落地。他点了一支方家弟子,让他们与翎歌一起护送胁驱的尸骨与受伤的方乾先行下山,但弟子们一切准备好后,翎歌却依然停在他的面前,没有动静。

方子游顿生迷惘:“翎歌你做什么?下山啊……”

半人高的海雕张了张羽翼,那一身无暇雪色,实在是海雕中难得一见的美丽。

“翎歌……”

翎歌叫了几声,含着明显的期待与安抚之意,方子游越发惶恐,可他嘴唇翕动半晌,竟说不出一个字。

白色的大鸟蓦然拔地而起,方子游被风带得后退了半步,而当他循着翎歌的长唳转过头,看到的是白昼一道流光掠过众人头顶,直直撞向谢采的背影。

“翎歌!”

雪白的羽毛被污染了,谢采夺过旁边人的剑,插进了翎歌的前胸。

猛烈的撞击让一人一鸟止不住地后退,直到撞上崖边一块耸立的大石,发出“咚”地一声巨响,谢采才停住脚步。

喉间有鲜血涌上来,他咽了下去,拔出剑时,喷溅而出的腥红染上了他的眼珠,让他面目狰狞有如厉鬼。

“呵,愚蠢……”

他在飞身而来的方子游面前将颈骨折断的翎歌踢下了山崖,可唇畔嘲讽的弧度尚未扬起,背后便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涩响,那是巨石在隐隐晃动。

一只海雕,竟能做到这般地步?

但谢采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剑锋对准了方子游。

巨石的异响只是一个开端,很快众人便发现,晃动的不仅仅是巨石,还有整座山,甚至是,整个岛。

虽轻微,却不可忽视,让人毛骨悚然。

康宴别惊道:“怎么回事!难道是下面那个古阵又出了什么问题?”

“不会!”尹拓肯定地道,“青羲与莫姑娘尚在阵法处驻守,我来时也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人手!”

“那这……”

“是龙脉……”

二人身形一滞,同时看向声音的来处。

从翎歌死时起,何星便神情空茫,直到此刻,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被云雾掩藏的山腰。

康宴别从旁小心翼翼道:“何道长,你方才说龙脉……是什么意思?”

何星没有回答他,因为他正在出神地思考,而当他终于抓到了一点头绪时,便猝然睁大了眼。“何道长!”

何星将惊诧的呼喊落在了身后,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谢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意欲折返,却被增援的人马堵住。

何星面前忽然闯出来一个人,那是方子游。他抓着何星衣袖的手用上了十成的力气,眼眶也跟着发红。

“道长……”

方子游战栗不止,过度的悲痛摧毁所有的言语,他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看着何星,求何星能懂。

一刻钟早就过去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翎歌走了,他也要决然地离开了吗?

肋下的穴位突然被点住,何星掰开了方子游的手。

“子游,你不懂。”

“他可能还活着,我必须去救他。”

“这个岛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你要赶紧安排弟子撤退。如果我和他无法及时回来……请你将我压在枕下的那封信交给纯阳宫。”

何星最后向方子游笑了一下。

“保重……”

.

山风萧萧,拂动襟袖,身后的一切纷乱厮杀都被抛下,何星一心一意,只想赶快见到萧扶忧。

萧扶忧可能还活着……

方子游一定以为他是疯了吧,甚至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但岛屿的异动提醒了他,他想通了一些事,便说服自己越来越相信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不能让月泉淮得到龙脉。

萧扶忧一定会全力阻止,但是,若月泉淮终究无法战胜,那走到最后,就只剩下一条路。

毁了龙脉。

由萧扶忧动手,以最小的代价毁了龙脉。

脚下传来持续的颤动,是敖龙岛的根基在动摇,但还不到天崩地裂之时,是不是意味着那最后一子尚未落盘?

萧扶忧还活着。

一想到这一点,何星心头便有情思万千,悲喜不能自主,满面泪痕尚未风干,眼角又被笑意盈满。

他大概已经病傻了,糊涂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考虑所有的推测有没有依据,不必顾忌月泉淮此时是不是仍在。

就算没有依据吧,就算月泉淮还在吧……

就算同葬于此地又如何呢?

鸟兽亦感情深,多少人求同死尚不可得,他们又有何憾恨?

也可能,从头到尾,不过是他在给自己找毁约的借口,但既然他们曾约定悲喜相通,那萧扶忧应该也早料到了吧……

再度踏入祭台,汇灵池近在咫尺。

“萧扶忧!”

他飞身扑了过去,徒手握住了那刺入萧扶忧胸前的利刃,阻止剑锋继续深入。血立刻注满刃上凹槽,沥沥落了一地,但他眼里只看到了那一个人。

“道长……”

视线相交的瞬间,何星竟含泪笑出了声。

月泉淮猛然抽剑,几乎切断了何星左手掌间所有的纹路,他揽住萧扶忧步步后退,最后抱着他跪倒在汇灵池边。

“你……真是……”

萧扶忧吐出几个字,微弱只余气声,他的口鼻处在不断出血,何星只是耐心地一遍遍为他擦去血痕。

他的神情一点儿也不惊讶,果然早就料到了这种可能。

“你毁约了……”

“那你现在要赶我走吗……”

萧扶忧的答案是将何星那只为他拦剑的手慢慢拉到了胸前,那里,几乎被开了一个洞,但当何星的手覆上去的时候,他再度感到了完整。

“你们,叙好遗言了?”

月泉淮提剑,缓步而来。

萧扶忧贴着何星的耳侧道:“道长……帮我一个忙好吗……”

何星点头,听着萧扶忧的嘱咐,目光落到了汇灵池,那池水仿佛褪了一点颜色,映出上方明灭闪烁的魂灯。

萧扶忧在何星的搀扶下艰难站起,稳住身形后再度连局起阵,何星走到了萧扶忧身前,向月泉淮亮出了剑。

“请赐教。”

“哼——”

兵刃相抵,长剑在何星手中发抖,何星咬牙也难以稳住脚跟,月泉淮的每一式都是杀招,他转眼就落了下风,被再度击飞后,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月泉淮并没有多看何星一眼,相比于一个送死的道士,月泉淮更在意萧扶忧对龙脉的威胁。

剑光如电,一息便至萧扶忧身后,但萧扶忧早有预料,将汇灵池水引入阵中,借这股力量与月泉淮抗衡。

又是这样!

月泉淮恼怒至极,凝内力于剑尖,硬生生将阵法破开,萧扶忧旋身避至一侧,月泉淮的剑也随后而至。

二人腾挪闪转,不知不觉间,离汇灵池已有数丈远。这时,在月泉淮看不见的身后,何星撑着爬了起来,踉跄地奔到池畔,于满目光华中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剑。

“住手!”

月泉淮发现了这边的情形,但已经来不及了。越过数丈的距离需要几息,但斩下这最后一剑只需要一眨眼。

“哗啦——”

魂灯被劈开,琉璃碎片四散飞溅,原本蓄积在阵中的龙脉之力加倍反噬,顷刻间,汇灵池底出现了裂痕。

何星扒在池边,抬袖挡住刺眼的光芒和魂灯碎片,突然有人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剑入血肉的声响后,紧跟着一声闷哼。

池水在快速退却,地动山摇,瀑布倾斜,整座岛如同在釜上沸腾,何星明显感觉到祭台在下陷。

“老夫杀了你们!”

何星用力一滚,抱着萧扶忧勉强躲开了剑锋,但却没有力气再躲下一次。

“月泉宗主!”

何星半睁开眼,发现是谢采赶到了。

月泉淮近乎气急败坏地道:“龙脉被毁了!现在怎么办!”

谢采也一顿。

但由汇灵池底蜿蜒出来的巨大裂缝并不打算给他们思考的机会,“咔嚓”一声,高大的古木拦腰折断,半边祭台突然塌落,直陷地底。

“轰——”

烟尘和巨响都如此遥远。

这座山,竟是空心的。

透过断口,汇灵池下的熠熠光辉重见天日,但不管那是不是九天宝藏,不管那宝藏有多少,谢采都拿不走了。

裂缝还在继续扩大。

谢采的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僵成一片青白。

“走!”

那二人消失在祭台入口处。

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一个天塌地陷的世界,还有他们。

“萧扶忧……”

何星轻声的呼唤让伏在他身上的人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何星捧起萧扶忧的脸,仔细地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眉目,虽然苍白染血,但在他眼里依然是无人能及的俊美。

“我特别喜欢你……”

“嗯……”

何星阖眼,颤抖着贴上了萧扶忧的唇。

裂缝延至身前,下一瞬,他们坠落了下去。

只是改几个语气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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