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已经忘了他那时是怎样离开的御史台,只记得满腔甜腥,时至今日,依然挥之不去。
“所以,道长你便是因此落下的病根吗?”
何星沉默片刻后,竟是摇了摇头。
萧扶忧抿紧了嘴角,这也就意味着,在那之后,何星还受过严重的伤,或者,有一段痛苦的回忆。
可是萧扶忧觉得,至少今天,就算有疑惑,他也不该再问下去了。
“你爱喝什么酒?”
何星按住胸口,连咳嗽声都变得无力,“其实,我已经不能再喝酒了……”
每次喝酒都会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不再是如饮雪饮水,而是如饮毒药。
萧扶忧垂下眼。
二人就这样一卧一站,无言地同处一室,各自沉思。何星觉得奇特,他能清晰感觉到这屋中另一人的存在,可却很难生出多少防备,甚至会向萧扶忧提起那段如今只剩他一人知晓的过去。
萧扶忧忽然轻声道:“道长,下雪了。”
何星怔然顺着萧扶忧的目光看去,看到的唯有映着萧扶忧影子的窗户。
“是场大雪啊……你听。”
跃动的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响,木炭悄然随火星一起跌为灰烬,风已经止息,浅浅呼吸外,唯余雪落的声音。屋檐下几片融化落为雨,窗台上的“扑簌”似有若无,栖鸟抖动翅膀,谁家院门“吱呀”一声,仿若悠长叹息。
不期而至的大雪笼罩了曾被战火燃尽的土地,经历再多伤痛的地方也可在此夜得到暂时的安宁,而何星觉得,这场雪似乎也落进了他的心里。
何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屋内很温暖,何星也没有再发热,甚至咳嗽都很少。后半夜时他醒了一次,发现萧扶忧依然伏案守在旁边,他动作稍微大些,萧扶忧便醒了。
“道长。”
因是深夜,虽然屋内没有其他人,二人也不觉放轻了声音。
“你为何不休息?”何星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这屋子,乃至整个院落,能躺下休息的地方只有自己的这张榻。
“……你若不嫌弃,和我挤挤也可。”
萧扶忧一笑,黑暗之中,轻若盈盈浮羽。
“道长你且休息吧,不必管我,我在宗门时也常彻夜观星,已经习惯了。”
何星也知道这一张小榻对于两个成年男子实在过于勉强,只是他休息,反叫萧扶忧守着,情何以堪。
“道长,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借我件外衣吧。”
何星闻言,犹豫半晌,将床头的两件外衣都拿给了萧扶忧,萧扶忧接过,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他摸索着将衣服折好,枕在手下。
“道长,睡吧。”
何星再醒来时,已是天亮,窗户被微微地打开,炭火余温犹在,倒是不冷。萧扶忧正站在窗边,积雪之色映得他面容皎然若玉。
“道长醒了?”
萧扶忧转过身,何星才注意到他手中窝着一只小鸽子。
“那是……”
“想是来为道长送信的?”
何星还未来得及下榻,萧扶忧已经将鸽子送到了何星身边。那小鸽子大概是被冻坏了,一直蔫蔫的,何星将竹管从它腿上解下,萧扶忧将它送到了炭盆附近。
何星打开竹管,先看到一小块金块卡在了入口,何星将它磕了出来,才取出了里面的信。萧扶忧自觉后退了两步。
信还是师伯写来的,师伯同意了何星在洛阳办完事再返回,也干脆利落地表示,已经派人前往万花,想来很快便能找到何星要找的人。不过,说完了这些,师伯却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道长?”萧扶忧眼看着何星微微蹙起了眉,不禁发问。
“你……可曾听说过东海侠客岛?”
萧扶忧没怎么犹豫地点了点头。
“侠客岛决定开海了。”
萧扶忧登时挑了一下眉。
“他们隐世多年,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开海……还邀请中原武林前去切磋?”
何星兀自沉吟,萧扶忧却没说话。其实何星有一点说的并不准确,东海之上世家众多,其中有三家势力最大,蓬莱方家,洞天福地岛康家,经首道源岛尹家。而侠客岛,不过是方家嫡脉中的部分人暂时居住的地方之一,若说开海,绝不会是侠客岛一岛所为。
不过,东海开海啊……萧扶忧觉得,他有必要起一卦了。
“纯阳宫要派道长往东海?”
何星摇了摇头:“师伯只是说,若我愿去,可以去游历一番。”
停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还是先将此处事情了结再说吧……”
萧扶忧心中昨日被按下去的疑问又浮了上来,何星至今停留洛阳,究竟要办什么事?
何星今日自觉精神已好了很多,活动也不成问题,便催着萧扶忧回去客栈歇息。
萧扶忧笑道:“道长这样便把我赶走了?”
“我……”何星望着萧扶忧一阵迷茫,他的确不知除了口头道谢外还能如何对萧扶忧表示感谢,“你想要些什么?”
萧扶忧立刻止住何星的话:“道长,我是说笑的。”
二人目光相接,忽然一起沉默下来。
何星觉得,这场病和这个静谧的雪夜好像使得他与萧扶忧的关系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至少,萧扶忧再没带姓唤过他。
“道长,我先回去了,你也不必送。”
虽然如此,何星还是穿了外衣,站在门边,看萧扶忧踏着积雪走向院门,可萧扶忧的手刚搭上门栓,门忽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二人都是一愣,萧扶忧征询地看了何星一眼,打开院门。
“你是……前日那位公子?”
何星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想过去看看,却被萧扶忧以眼神示意回去。
萧扶忧将那人让进门。
“是你?”那人正是他们在府衙见过的那个倒霉法曹参军,只是,他并没有穿官袍。
“何道长。”
那人向他微微拱手,何星还了一个全礼。
萧扶忧关了院门走上前,代何星问道:“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在下长话短说,”法曹看着二人道,“江大人想请何道长立即往府衙一趟。”
何星穿戴整齐跟着法曹出了门,萧扶忧也跟着去了,虽然何星并不赞同,但他发现,萧扶忧其实是很难被说服的。
何星觉得这事情很古怪,江归急匆匆找他是为了何事?为什么特意派法曹前来?今日又非休沐,法曹为何不穿官服?他一路都在反复思考这些事,所以当法曹领着他们迈进河南府大门,却未进仪门,陡然拐了个弯时,何星立刻站住了。
“何道长,怎么了?”
“大人要带我们去哪儿?”
“府狱。江大人正在那儿等你们。”
“府狱?”不光是何星,连萧扶忧都显出了怀疑的神色。
法曹反应过来:“欸,这堂堂府衙之中,骗你二人有何益处!大人确实正在狱中审问犯人,哦,正是何道长前日为他喊冤的那个周延。”
被他这么一提醒,何星才想起,他和这位法曹,还有这个“过节”。
何星与萧扶忧提高了戒备,谨慎地跟着法曹进了河南府的牢狱。过厅后分出两条路,法曹带着他们走了右边的一条。穿过小门,是一条露天的过道,两旁是接连不断的牢房,木质栅栏,不过数尺见方,一个成年男子想躺下都很艰难。而叫何星惊讶的是,这些牢房都是满的。那些人的目光追随着三人移动,有的惶恐,有的好奇,还有的满怀算计。
“这些都是普通犯人。”
何星一怔:“周郎君他们被关进了重狱?”
“只是因为外面这些都关满了而已。”
他们又经过两道门,便到了重狱。重狱建在室内,窗户极少又极小,大白天也只能依靠烛火照明。过道逼仄,两旁牢房倒是比外面的大些,然而这种昏暗沉重的氛围,叫人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法曹带着他们走到尽头,江归正半蹲在一间牢房前。
“大人。”
江归直起身转过头,何星才看到之前被江归挡住的,面无血色的周延。
“萧先生也来了。”江归的脸色有些臭。
“不知江大人急急找我们前来有何事?”
江归挥手让法曹退下,才瞥了周延一眼,道:“让他开口说实话。”
“大人何意?”
“你之前不是觉得他不像是附逆的人?可今日第一次过堂,他可是二话不说,全都认了啊,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什么……”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早就跟谁商量好了一样?”
……怎么好像每次写同人都会赶上给炜炜打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