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因此当苏凤棠与宋听枫听完萧扶忧二人的叙述后都沉默了。片刻后,宋听枫挑起了嘴角,慢慢说道:“有意思……今日倒是我看走眼,叫某些人浑水摸鱼了……”
一切当然也可能只是萧扶忧看错,因为连花树下都没有半点足痕,但他们心中都更偏向于认同窥伺者的存在,就连与萧扶忧不甚相熟的宋听枫也是如此。
无他,这是对危险的直觉和谨慎,若那暗处的人成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现又脱身,那该是何等的威胁啊。
“凤棠。”
“在!”
“我带这几个小贼回三星望月,你立刻去落星湖送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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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喧嚣,渐高又渐低,深夜时分,一群人面色凝重地立在屋内,不少人身上还沾着雨水,谁都没有贸然打破安静的局面,直到门被猛地推开,夜风灌入,裴元大步迈了进来,苏凤棠跟在他的旁边,二人身后留下长长的水痕。
“一行大师,苏先生。”
二人微微颔首,裴元的目光落到了他们的脚边,地上躺着三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口舌的男子,在裴元的注视下瑟瑟发抖,汗如雨浆。
看起来略熟的脸,裴元毫不惊讶,这些贼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随着陆予紫晴他们到万花的四个轻症病人中的三人。
裴元曾让陆止去核实他们的身份,然而陆止还没核实完,便出了三星望月的黑影之事,裴元当时听闻消息,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们。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如何,都问出了什么?三星望月的事是不是他们所为?”
宋听枫抱臂答道:“是也不是。”
“怎么说?”
“他们那夜的确到了三星望月,但出现在觅星殿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们。”
对付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宋听枫有无数的手段,他不过只使出了三分,这几个草包便吓破了胆,将所有的事都吐了出来。
原来,这三人本是游荡在长安周边的惯偷,仗着身手敏捷一直没被官府抓住便越发嚣张。长安爆发瘟疫,他们也染了病却自觉不重,随后听闻万花开谷,竟想着来万花捞一笔,于是收买了一个村民为他们作掩护,在万花弟子回谷的路上等着。
他们从入谷开始便留意着谷里各处的情况,点踩得差不多了,便大着胆子摸上了三星望月,不曾想还没摸到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李东流他们便开始搜查,于是匆匆逃走,而这之后的事,裴元都已经知道了。
“哼——”
裴元没什么好脸色。窃盗虽小,也是为恶,这些人不仅不知悔改,还想着利用瘟疫之事做文章,将主意打到万花的头上,这每一条都是裴元不能轻饶的。
宋听枫不轻不重地踹了那为首者一脚:“他们在偷三星望月前还偷过其他病人的东西,只不过那几个病人还没发现或者没声张,至于赃物,也都搜出来了。”
“把他们拖下去!”
裴元皱眉一甩袍袖,弟子们将那三个贼拖走,该如何处置他们是宋听枫的事,裴元不必操心,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出现在觅星殿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凤棠说你们今夜又遇到了那个人。”
宋听枫一顿,捏着下巴沉吟道:“也未必是同一人……”
这个说法让裴元的心情愈发糟糕,一个难缠的鬼祟之徒还不够,还有同伙?
“还有何办法把那人找出来?”
“今夜已是打草惊蛇,恐怕再怎么放饵,鱼也不会上钩了。”
“那你呢?你这两日可查出了什么?”
宋听枫缓缓摇头。
其实,将黑影之事宣扬出去乃是裴元的主意,就连宋听枫这个人选也是裴元向僧一行提出的,因为那几个可疑的轻症病人的出现提醒了他,他想借机将每个外来者的身份都核实一遍,而盘问之事正是宋听枫所长。
“我觉得,咱们这位对手藏得比较深,查完这一遍恐怕也很难有什么结果。”
万花幽谷,远离人境,宋听枫能用来判断真假的依据只有那些人的话和他本人对长安四周的了解。可长安城外大大小小的村镇何止上百?村民们也未必都互相认识,何况本来就有一些病患是途径长安的外乡人,他们的话根本无从验证。
裴元的脸色黑透了,满腔压抑的怒火皆在爆发的边缘,僧一行也知他这段时间身心俱疲,再遇上这种事,实在很难继续保持平静。
“阿元,你先不要担心,办法继续想着,只要明日谷门一关,那些人便是插翅也难飞。”
苏雨鸾也温声道:“是啊,便是那些人有何企图,谷中还有这么多的弟子。机关医术皆是万花所长,几个宵小之徒不足为惧。”
裴元定了定心神,半晌吐出一口气。
“裴先生,”萧扶忧略一拱手,“依晚辈所见,既然如今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又没有好办法将对方逼出来,那我们倒不妨将这‘明’做到极致。”
“说得对!”宋听枫一拍手肘,“虽然我不能确认每个人的清白,但总能排除掉一大部分,再加上那些人不太可能是重病患,符合条件的更少。至于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对他们多注意着,提高警惕也就是了。”
何星苏凤棠等人都颔首,众人也算是达成了一致,于是这场短暂的集会匆匆散去,只留下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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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望月的守卫足加了一倍,轮换往晴昼海巡逻的弟子也都被叮嘱万分小心。窃盗之事的出现暴露出了之前人手安排中存在的许多问题,苏雨鸾和僧一行正想办法完善,而宋听枫依据那三个小贼交待的,将搜出来的赃物一一归还原主。
这些被偷的人中也包括了那个来自长歌的倒霉蛋程轻弦和他的同帐篷的邻居赵小壶,宋听枫将玉坠还给程轻弦时,他惊讶不已,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小偷光顾了。
“这……多谢宋前辈!”
程轻弦连连作揖,宋听枫摆了摆手。
“你好歹会些武功,怎的被偷了都不知道?”
“这玉坠是放在包裹中的,一直没翻看,而且这段日子总是容易疲倦……”
宋听枫这才想起程轻弦还是个病人呢,虽然好多了,但肯定还是不能和健康时相比的。
安芸芸端着药进来了,微微躬身向宋听枫行礼,她到了赵小壶榻前,赵娘子沉默地站起了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钱袋,那是宋听枫刚还给他们的。
之前程轻弦试药的效果不错,因此有更多的人开始尝试新药方,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效果,唯有赵小壶不见转好。
病人的情况各不相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浓烈的药味散开,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程轻弦偏过头无声叹息,宋听枫最是受不了这种场面,借故先离开了。
随后的几日,万花平静一如往昔,神秘的黑影再没出现,而也正如宋听枫所料,一遍盘查下来,这些谷外来人中没有谁明显可疑的。
他也曾调查过那个雨夜有谁行为可疑,再加上盘查的结果,给出了一份值得注意的名单,萧扶忧等人翻了一遍,发现程轻弦赫然也在这份名单上。
“……程轻弦?那个长歌弟子?”苏凤棠拧起眉头,“他也可能有问题?”
“他说自己来自长歌,没人真的能证明,况且抓贼那夜,他说自己早早睡了,赵小壶半昏半醒没法为他作证,芸芸也不是一直守在那里,自然是要留心一下的。”
“可他若是出了门,至少身上该有些水迹?”
“你说的这点我也想到了,一般情况是如此,但若是轻功很高的人又戴了斗笠等物,那稍作遮掩便能将那点痕迹掩过去了。”
苏凤棠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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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予传了信来,信中说他已回到了纯阳,他在回程的途中的确去了吴各庄附近山上的废弃别院查看,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附近农民上山时不小心走水?荒唐!”
陆予的反应大概和得知消息的宋听枫是一样的,然而官府已经不准备追查,吴各庄的百姓也不在意,反正那鬼宅院早就没人住了。
宋听枫气不打一处来,他按照陆予信中所说算了算时间,发现那别院失火的日子与他逃回万花的日子相去不远,也就是说那群人抓不到他,转头就把别院给烧了。
真是让人费解,那别院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人去楼空还不够,竟然需要一把大火焚尽所有痕迹呢?
陆予仍在试图从废墟中寻找蛛丝马迹,然而他也告诉何星他们,不必抱太大希望。
说不挫败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原本是他们手中最可能与李重茂有关的线索,现在就这么突兀地断了。
萧扶忧出神地对着案上的书灯,何星披衣坐到了他旁边,萧扶忧的眼神不自觉便挪到了何星身上。
“还不睡?”
萧扶忧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何星的耳垂。
他抬起手的时候,何星看到了原本被覆在衣袖下面的舆图。那舆图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一小半,他们手中还握有许多模糊的信息,萧扶忧今夜也在对舆图进行斟酌修订。
让萧扶忧略感烦恼的是,官道两边的村子经过的人多,尤其是天都镇一段,舆图很快就清晰起来,而那些远离官道的地方越是偏僻,越是少有人知,自然就比较难补全了。
“罢了,急不得一时……”
“明日就有转机也未可知。”
萧扶忧笑着揽住何星:“那就希望如道长所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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