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三更时分,河南府府狱。

不管是重狱,还是普通牢狱,此时此刻皆是一片静谧。墙上的烛火偶尔晃动虚影,值守的狱卒也昏昏欲睡。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别睡了!起来,快起来……”

一个狱卒被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多了数人,正中间的那一位却是官服严整的府尹大人,他打了个哆嗦,立刻清醒了。

“大……大人……”

江归不动声色地垂眼瞥了他一下,带着属官差役从他身边疾步而过,走在最末的那一个悄悄扭头看向茫然又惊恐的狱卒,摆了摆手,脸皱成了一团。

江归袖手在周延的牢房前站定。

这么多人闹出的动静,本就神经紧绷的周延早已醒了。

“府尹大人……”

“周延,本府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认了那所有的罪状?”

周延头晕目眩心力交瘁,将要开口,却又听江归说道:“为何你的妻子又来为你喊冤?”

“妻……”意识到江归说了什么,周延猛然抬起头,跌跌撞撞地向着牢门膝行了几步,“莞娘?她人呢?你见到她了?”

见此反应,江归心中越发有了底,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不错,再上堂的时候你们大概就能见到了。”

周延张大了嘴,愣愣看了江归半晌,忽然勉力站了起来。

“大人,草民是冤枉的!草民没有附逆,更没有在反贼朝廷任职!”

这可能是周延平生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连数丈开外的牢房内的囚犯都被他吵醒了。

“既然如此……”

“大人,我要翻供!我是被人威胁的!求大人明察!”

周延重重向江归磕了三个头,江归环视了一遍神色各异的众人。

他撩开袍角缓缓蹲下身。

“不要急,本府,现在便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周延惊讶半直起腰。

“来人,开牢门,提犯人。”江归站起身,“本府要夜审……”

河南府的府衙前院,从大门到大堂,久违地再次亮如白昼。比起对李娘子的那次审讯,江归这次显然刻意在程序上多下了许多功夫。

繁琐的道道流程过去,蓬头垢面的周延被带了上来。

“周郎!”周娘子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又赶紧用袖掩住嘴,低下头。

“莞娘……”相比于周娘子,看见妻子脸上带伤的周延更加不平静,他咬了咬牙,向周娘子身边的何星与萧扶忧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醒木一响,众人肃静。

“周延,昨日提审,你本已经将罪状全部认下,签字画押,然而今日,你妻夤夜前来府衙长跪不起,为你鸣冤,虽有莽撞冒失之过,但本府既执掌一府府印,也不可坐视不理。周延,本府问你,你如今可有话要说?”

“有!草民要翻供!”周延语速极快,似是生怕说迟了。

“你,当真要翻供?”

“不错!草民根本没有做过附逆之事,之所以认罪,只是因为受人威胁!”

书吏看了眼江归的脸色,匆匆将周延的话全部记下来。

“是何人威胁于你?你从头讲来。”

“是……那大约是四天前的事……那时贱内已经回家省亲一两日,草民独自一人在家,入夜时却忽然有人闯入,说贱内在他们手上,还拿出了耳坠和手镯为证,说如果想让她无恙,就要照着他们的话去做,所以后来……”

“那些人中你可有认识的?”

“他们都蒙了面……但是大人,那肯定是……”

江归忽然抬手打断了周延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伪河南府做过令史?”

“没有,家中虽生计艰难,但草民宁愿饿死,也绝不屑做那等屈节之事!况且……”周延涨红了脸,“草民不过碌碌无为之辈,也没人会强逼着草民去做伪官。”

“那这往来的书信你如今作何解释?”

江归抬手,令史便将两封信拿了上来,江归将信拿起,让堂下众人看个清楚,何星与萧扶忧也才知道,原来用来指证周延的,便是这两封封面没有署名的信。

“这两封信,一封是时任大理寺卿的秦可桢写给你,邀请你去反贼朝廷任职,是在你家中发现的,另一封,则是你回复秦可桢,答应了邀请,是从秦可桢家中发现的……你还记得你昨日说过什么吧。”

“是……草民与秦,秦可桢……曾是同窗……”

提起秦可桢,周延的脸上忽然现出了沉痛之色,而何星听得一怔,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周延被陷害,现在却懂了,原来,他与那位秦可桢是有更深的关系的。

周延犹豫良久才嗫嚅道:“那封邀请做官的书信……的确是草民收到的……但是我并没有答应!而那封回复的信,就是前几天我在那些人的威胁之下才写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绝非我的本意!”

江归眉头拧成了疙瘩,捻了捻手中信纸,何星想,那信,大约是被做旧了。

“那么,秦可桢的这封信,你为什么会留着呢?”

“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秦梅山他竟然……”周延神情激动,“那封信一定有问题,我想查出来……可,可是后来,那封信不见了,我也不知它怎么会……”

堂上一阵静默。

周延倒是一如既往地不会撒谎,但这种诚实却让他现在的境况很不妙。这物证模棱两可,难断真假,如果找不到可靠的人证,这案子就算走到了死胡同。可是,如果真的有人证,江归应该早都找到了吧。

何星余光瞥到身边的萧扶忧垂着头,掐着手指似乎是在算些什么,便向他看去,萧扶忧没有回看,只是在何星越发困惑不解时,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来了。”

“周延,你可知……”

一个府吏忽然从夜色中走来,告罪上了堂。

“大人,张大人来了……”

江归的动作一滞,眉宇舒开,淡淡道:“还不快把张大人请过来?”

何星悄悄示意周娘子向自己与萧扶忧这边站了些。

张宗很快来到了堂上,同样是好好地穿着官服,配着鱼袋,而路过周娘子时,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们。

“江大人。”

江归轻笑:“张大人这回怎么不直接进来了?”

“江大人说笑,上次不过是本官一时情急,又怎么会再犯。”

“张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不过是听说江大人突然要就伪官一案夜审,本官既为御史中丞,自然是该参与的。怎么江大人却没派人前去通知?”

“只是一次临时小审讯,本府也是顾念着张大人的身体,所以才没有半夜惊动张大人。”江归的目光掠过张宗眼角的淤青,“倒是张大人,消息很灵通啊……”

“比不得江大人。”

这二人你来我往,句句带刺,偏偏两个人语气平淡,面色冷静,仿佛前几日在前院吵得面红耳赤,吓坏众属官的不是他们。

而且,这张宗的表现也未免太诡异了。

与周延遇到的情况类似,最开始绑走周娘子的人也都蒙着面,周娘子也并不知他们的身份,直到阴差阳错被张夫人带回府,挨了张夫人两巴掌,周娘子才从她的话中大致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按理说周娘子是完全可以指证张宗的,而且失去人质,周延和其他被要挟的人便不会再配合他,怎么张宗竟然还主动上门呢?

有此困惑的显然不只何星一人。

“你……我就是被关在你府上的马厩里,那里每处布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休想抵赖!府尹大人,你要为民妇作主啊!”

周娘子早在听到“张大人”三个字的时候神情便变了,现在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江归也没有拦着。

张宗有些惊愕,转头仔细看了看周娘子:“这位娘子是……”

江归答道:“周延之妻,来为他喊冤的。”

“难道……难道这位周娘子便是今日被贱内误带回府之人?”

江归眯起眼,摩挲了一下下巴。

周娘子噎了一下:“什……什么误带回府……”

张宗斜觑了江归一眼,仿佛难以启齿又无可奈何。

“张大人,有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啊……”

“好罢……其实是前几日有人送给本官一个歌姬,本官一向厌恶此类事,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暂且让歌姬住在了蓝田别院,谁知被贱内知晓。她性子素来急,也没听清楚个名字,便去抓人,却是去了南天别院,倒真抓了个人回府。本官今日赴宴,回去略迟了,知道后赶忙去查看,谁知那女子却消失无踪了……不知娘子是如何脱困?本官已经将贱内严厉申斥了一顿,娘子有何不满,也皆可提出,本官必定尽力补偿。”

假话。

江归笑出了声。

“张大人真是洁身自好啊……”

“江大人折煞本官了,后宅之事,却闹得如此收场,本官真是颜面无光。”

“不过这可真是巧啊,居然带回去的就是周家娘子?”

“这一点本官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不知这位娘子为何会在那少人去的南天别院?”

何星与萧扶忧看着张宗演戏,皆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张宗能坐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至少把自己摘干净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知道内情的人只觉得这谎话无比荒诞,可如果真叫张宗拿证据,何星敢说,什么蓝田别院,什么歌姬,张宗现在就可以拿出来,至于张夫人和张府下人,更不可能说出什么不利张宗的话。剩下的,那就都是巧合,他张宗不过是检举了几个伪官,跟犯人的家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关系呢?

红口白牙,颠倒黑白,不过如此。

周延气得浑身发抖,周娘子更是瞪圆了一双杏眼,江归轻咳了一声。

“罢了。张大人……与这位娘子的纠葛,改日再说,今日这堂上,乃是为了周延翻供一事。”

“哦?”张宗看向跪着的周延,“他要翻供?”

“正是。”

江归简要地将周延的新供词说了一遍。

“这审讯也差不多了,本府便不再为张大人设席了,只是这供词,张大人怎么看?”

张宗不明显地一笑:“这似乎……有些勉强……”

江归点了点头:“那张大人觉得下一步该如何查?”

“这……御史台最多不过陪审,况且,看江大人的面色,已经有了主意了吧。”

“张大人,你不是一直想查秦可桢的案子吗?”江归站起身,走到堂下,在路过张宗身边的时候停住脚步,“不如,我们便从秦可桢开始查起吧……”

……还是有些问题没交待清楚,下章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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