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了山，搜寻的弟子和宋听枫都没有回来，苏凤棠与何星他们等了许久，最后只能各自先回屋。

一日兵荒马乱，此时静下来，心中却依然惴惴难安，何星披衣站在窗前，看晴昼海中灯火明灭，不觉叹了一口气。

萧扶忧走到了他的身边。

“道长若是皱眉，我心中便不好受。”

何星抓住了萧扶忧的衣袖，萧扶忧反手握住他，与他十指相扣。

“你说幕后黑手究竟会是谁？”

“不知。”

“我有很多地方都想不明白。”

“嗯，我也同样……明日一早我们再去寻宋前辈打探吧。”

何星点点头，掩了半扇窗，与萧扶忧一道走回床铺。

灯灭了，何星规矩地阖目躺在萧扶忧身边，可反复尝试，他还是无法入睡。

过去了有一个时辰了吗？

“这可怎么好……”

忽听得一声熟悉的轻叹，何星微惊，而后低低说道：“我吵醒你了？”

“不，”萧扶忧侧过身，在黑暗中面对着何星，“我也一直没有睡着，和道长一样。”

“你又知道我醒着……”

萧扶忧的喉咙中发出两声闷闷的笑：“道长自己不清楚……你睡着之后总会往我这边靠……”

沙哑的尾音让何星开始脸热，他的沉默更是将心中的情绪完全地传递给了萧扶忧，萧扶忧将何星拉过来与他共枕，二人近到耳鬓厮磨，何星反而自在了。

“你说那三个凶手会藏在哪儿？”

“嗯……你怎么知道失踪的那三人就是真凶？”

何星常觉得他的脑筋没有萧扶忧的转得快，此刻也是顿了一下才明白萧扶忧的想法。

“我们只知道昨夜聋哑村发生了命案，晴昼海中有三个病人失踪，可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三个病人就是凶手啊……”

“可关于他们身份的疑点……”

“同时也有一些与猜想的杀手身份不符之处，不是吗？”

何星若有所思。

“这样的话，更乱了……”

“不管他们是不是凶手，万花现在能做的，无非是侧面验证他们的身份，或者，把他们揪出来，无论是死是活。”

的确，若那三人只是真凶设置的障眼法，那他们大概昨夜便已经死了，尸体不知藏匿于何处。

“不过，真如你所说的话，凶手是如何挑中他们的？他们又怎么会配合？而且，直接对晴昼海里的病人动手未免过于胆大。”

晴昼海里有那么多万花弟子，其中不乏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凶手该有多么自负。

“嗯，道长说得很对，我的这种怀疑同样也没有什么依据，同样有地方说不通。”

他不偏向于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而且相比于这件事，萧扶忧其实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道长，”萧扶忧斟酌着词句，“你觉得凶手在聋哑村犯案，原因为何呢？”

“你觉得并非仇杀？”

“手段残忍，凶手的确很可能与万花有仇，那除此之外呢？”

何星思索半晌，忽然想到了。

“警告。”

或许便如当初安禄山在东都虐杀颜杲卿等人那样，泄愤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目的是要让不听话的人心生畏怖。

“不错。”萧扶忧颔首，“将人绑在柱子上是饱含威慑意味的举动，凶手还是在制服三个万花弟子后特意将他们绑起来杀死……他们可能不仅敌视万花，而且觉得万花……”

“挡了他们的路。”

萧扶忧的沉默是对何星的认同。

无论是不留痕迹的血案，还是无声无息的失踪，都表明了与他们周旋的不是几个人，而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万花是避世之处，若说会在何时挡了别人的路，那除了因为宋听枫，大概也就是这次开谷了。

那么，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觉得针对宋前辈的可能不大……”

何星同样如此想。确凿证据倒是没有，只是一种感觉，何星听过宋听枫做的最过火的事也不至于惹来如此报复。

“除非是因为上次宋前辈的确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哪怕宋听枫其实没注意到什么，对方却未必会这么想。

心中有鬼，难免见人皆鬼。

“之前的那件事……不是很可能和李重茂有关么……”

“对……”

恰好瘟疫之事也可能与李重茂有关，如此一来，他们竟然又归于最初的那条路。

何星不免担心起了纯阳。李重茂与万花还算是素无恩怨，与纯阳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仇人了。

.

何星做了半夜的梦，幸好有人一直用体温熨帖着他，予他一隅安宁，让他不至于落入无边血影中。

白昼再次来临，何星与萧扶忧草草用过早饭，便迫不及待地去拜见宋听枫打探消息，徐郁也在，宋听枫正与僧一行说着话，看那二人眼中的血丝和眉间的褶皱，倒像是一宿没睡。

何星向徐郁颔首致意，徐郁也回以一笑，只是那笑意多少有些勉强。

宋听枫与僧一行说的还是搜寻的事，何星他们只听了几句，僧一行便被弟子叫走了，宋听枫转过头来，对三人的来意心知肚明。

徐郁先道：“师叔，老神仙让我来问问情况。”

“情况就是……还在全力寻找那三个失踪的病人。”

宋听枫昨夜连夜对聋哑村剩下的哑仆进行了详细的问询，发现其实他们在血案发生时并非毫无察觉，有哑仆就夜半醒来时听到窗外疑可疑的说话声，只是那些人说些什么他却是真的没听清楚。

根据巡逻弟子和哑仆的说法，宋听枫大致知道那些人行凶的时间在三更到四更之间，但这对于找到失踪的那三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萧扶忧道：“宋前辈，聋哑村的哑仆提供不了什么线索，那沈郎君那边呢？”

宋听枫眯着眼点点头。

“他说的倒是不错的，我的确在那山涧边的青苔湿泥上找到了半个还能辨认的脚印，另外，还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宋听枫侧身，将案上的一个木盒拿起，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是宋听枫冒着危险下到山涧底部，才在石缝中找到的。

“凶器……”

“之一。”

阿麻吕已经仔细辨认过，死在药田里的两个哑仆应该就是被这把匕首刺中，而剩下的两个哑仆伤口特征一致，应当死于另外一人之手。

萧扶忧仔细端详着盒中无鞘的利刃，那刃身纤薄，经过水流冲刷已经十分干净，也因此上面的刻字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兰。

“魏若兰？”

“那个脚印的尺寸也和魏若兰留下的靴子相吻合。”

“所以他的确是凶手……”

从留下脚印和掉落匕首来看，魏若兰的轻功大概并不算太好，而跃过山涧之后，他们又去了哪儿？

何星：“接下来是不是要从仙迹岩开始对整个万花进行搜寻，好找出那三个人？”

按说是如此，然而僧一行他们对此十分为难。

宋听枫昨日曾说，搜寻万花不是件容易事，字字出自肺腑。

万花四面环山，看起来极为封闭，但其实那些山并非完全无法翻越。谷中地势高低起伏，再加上大片树林草丛的存在，有些地方简直如同迷宫。细致搜寻需要大量的人力，而这正是他们短缺的。

说不定他们在搜寻之时，那些凶手已经通过哪个山间缺口逃出了万花，虽然宋听枫心中直觉那些人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但空忙一场不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

僧一行他们还没有最终拿定主意。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宋听枫心中，让他在寻找失踪者之外还被小小困扰。

那就是人数问题。

凶手到底有几个人？阿麻吕之前说，至少有三个。匕首的出现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杀死哑仆的是两个人，杀死胡长吟他们的是一个人，总共是三个。

然而，宋听枫还是隐隐觉得，好像应该是四个。

他没有什么证据，也就没在裴元等人面前提，如今随口告诉徐郁他们，也没想着得到什么认同。

萧扶忧思忖半晌，决定给宋听枫提个醒。

“宋前辈，除了那三个失踪的病人，晴昼海前夜可有其他人不能证明自己一直在帐篷内？”

“你的意思我懂，那边我也在查，包括茅房和那三个人住的帐篷，我也都看过了。”

这次排查比上次排查范围更大更细致，虽然已经知道凶手行凶时间，可以据此排除掉一部分人，有些人出去的时间很短也可以不考虑，但剩下的工作恐怕也要持续好几日才能到头。

何星问道：“宋前辈，到目前为止，可有哪个人在大雨那夜和前夜都不能确凿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有，而且还不只一个。”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长歌弟子，程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