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原来,连萧扶忧也不能例外。

万幸的是,他遇见了衍天宗,他现在站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两个念头在何星脑海中来回翻涌,让他无心去问萧扶忧最后有没有报仇。

微风携着几片花瓣落在了何星的眼前。

“你说这些事……”

“我说这些事,自然不是为了博取道长的同情。”萧扶忧在何星身前矮下身,接住了何星的目光,“只是不知道长现在心中作何感受?”

何星缄默。

“道长问我了解你的过去对我是不是真的重要,道长可知,城中落雪那夜我的心情,便与道长此时的心情如出一辙……”

像是漾了一捧水,何星眼中晃动的波光让萧扶忧的心也跟着悸动了一下。

萧扶忧勾唇,站起了身,有意将语气放得轻快了些:“所以,道长可千万别再妄自菲薄了。”

半晌,何星方答道:“好……”

自古相思难自持,察觉便是深陷的开始,愈思量愈如此。

萧扶忧不愿在何星面前点破何为倾心,但又有些自私地希望何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与他的心意本就相同。

最好是多年后,何星堪破这一段情思,虽觉怅惘,却无深憾,纵无再会之期,也算不负这一场相逢时。

萧扶忧托了一片花瓣在掌心,送到何星面前,像是要送给那人,讨一句夸赞。何星轻轻拈起,端详了许久,终于低头,唇畔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聊赠一枝春。”

“现在尚是深冬……不过,衍天宗也讲究这个?”

萧扶忧摇头:“衍天宗不适合梅树生长,折梅的典故只是书上讲过,所以……道长便是我赠梅的第一人了。”

“多谢……”

何星将那片花瓣拢进手中,轻轻叹了口气。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可他接过花瓣的刹那,想起的却是另一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他们又略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回城。路上不免又看到那两座矮坟,何星停下了。

萧扶忧看了看那边,又看了看何星的表情。

“道长,凭你心意便好。“

看到萧扶忧皱眉,何星反倒微笑,示意萧扶忧边走边说。

“我不是说了吗?那墓中之人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少交情,他们的确是为家国付出了一切,而我,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虽然何星如此说,萧扶忧却不能真的信。不过,何星愿意跟他讲过去,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求之不得,洗耳恭听。

“我知道的那位墓主的姓名,若是说出来,我想,你大概也是听过的。”

萧扶忧一怔:“我也听过?”

何星点头:“颜杲卿。”

颜杲卿,颜昕,颜常山。

安禄山起兵时,颜杲卿正暂代常山太守,属安禄山管辖。他假意归顺,实际上却早与当时的平原太守,从弟颜真卿商定,以二人之力,拖住叛军西进。颜杲卿与长史袁履谦等人设计杀死了安禄山部将李钦凑,擒高邈、何千年,打开了朔方军东进最重要的井陉道,而后颜真卿传檄河北各郡县,十七郡纷纷杀掉叛军守将重新归顺唐廷。这正中安禄山心腹的一刀很快迎来了反扑,史思明亲自率军征讨常山,颜杲卿寡不敌众,为史思明所擒,终究被害。而与他一起遇害的,仅颜杲卿的子侄宗属,便有三十多人。

旁人说来不过寥寥数句,其中多少椎心泣血,大概也唯有逝者可知。

“这位颜大人……我的确知道,不过,原来道长与他也相识吗?”

何星苦笑:“不相识……我只是在他遇害那日才见过他一面罢了……”

是了,颜杲卿死于洛阳,何星目睹也不奇怪。而且据说安禄山极其痛恨颜杲卿,因此在颜杲卿死后,也无人敢为他收殓。

“难怪道长没有为他立墓碑,而且风雨无阻地前来祭拜……这位颜大人的确让人感佩。”

何星犹豫:“这是原因之一……”

“还有其他原因?对了,另一位墓主道长又是在哪里遇见的?”

何星哽了一下。

“天津桥……就是颜常山遇害的那座天津桥……”

萧扶忧讶然地抬起头,向着宫城的方向望了过去。即使看不到他也可以想见,此时的洛水是如何平静,白虹卧波,楼亭伫立,行人熙攘,任是哪一个后来者都很难想象,那桥上的每一块石砖,都曾被鲜血浸染,不止一次。

“我带走了他,但到底是没能救得了他,也没能……救得了其他人……”

“……其他人?”

何星驻足,伸手拂去道旁被压弯的枝条上的积雪。

“是对我有恩的人……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过的,洛阳沦陷时的事情吗?”

“记得……”

“我就是在那之后,遇见的他们。”

天宝十四载的那个冬天,大约是何星记忆中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天寒地冻,人心惶惶。

曾经的东京留守与御史中丞的头颅被高悬于定鼎门之上,无声地震慑着过往行人,叫他们明白,要么屈膝,要么灭亡。

凶恶的狼牙卫士把守着城门,除了那些无处可去,聚集在城墙根避风的叫花子,普通百姓谁也不敢靠近城门一步,更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人人自顾不暇,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离城门几十步外,枯败树丛后,转出来个带着斗笠,穿着短衣,面上没有丝毫血色的年轻男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星。而何星到此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夺回李憕和卢奕的头颅。

他们的头颅已经被挂在这里示众两日,何星也已经在此处盘桓了半天。其实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好好治伤,只是靠着本来身上带着的一点伤药在咬牙死撑,冷汗涔涔而下,连视线都是一片模糊。

他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动手,然而明日,安禄山的亲信就会带着李憕、卢奕等人的头颅离开洛阳,宣示河北各郡县,到那时,他就没有机会了。

明抢自然毫无胜算,何星希望找到空子,趁夜来偷袭。

他用目光一寸寸丈量定鼎门附近的建筑与地势,他记住的越多,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那边那个!做什么的!”

一个守门的狼牙军士忽然大吼,声音粗哑,还带着奇怪的口音。何星缓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竟是自己,于是压低了斗笠,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两步,转身便想走。

“站住!”

何星心中一沉,四周的目光皆看了过来,他不得不停下。

那个狼牙士兵走了过来,何星微微弯下腰,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干什么!”

何星捂住嘴,闷咳了起来,一缕血色自指缝间溢出,何星抬起头,脸色青白,那个狼牙士兵脸上更多了几分嫌恶。

“小人……家住永泰坊……”没说几个字,咳嗽又开始了,鲜血滴答落到地面,看到的路人都忍不住再退后一步。

这人莫不是有痨病?

那个狼牙大概也产生了这种怀疑,打断了还欲开口的何星。

“行了!快滚!再出现,小心你的脑袋!”

“是……”

何星艰难地拖着身体离开,走出百来步,便支持不住,扶住了路边石阑。

他勉强一笑,这副样子,真不知晚上还能不能撑到定鼎门。

夜深,三更时分。

紫微城中依然亮着灯火,而与其遥遥相对的定鼎门处,狼牙军即将换防。

在寒风和夜色中值守了这么久,这些狼牙士兵也开始慢慢松懈,甚至有站在不起眼角落的,已经靠着廊柱闭了眼。

何星抓住机会借着绳索无声地攀上了东阙楼的屋檐,低低喘息。李憕与卢奕的头颅被挂在二层城楼的栏杆上,距离他至少也有一百余尺。

若何星没有负伤在身,这一百余尺也不成个问题,只是现在……

城楼下,整齐的脚步声渐进,定鼎门开始换防了。

自上而下,先是最上层城楼两面的把守兵士替换,而后是第二层。便是这个空隙,何星疾步掠过飞廊,藏进了二层城楼侧檐的阴影中。

这下,距离缩短了一大半,但同时,他与最近的狼牙军也只隔了不到二十尺。

何星沉沉吸了一口气,握紧剑柄,探出了身。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二层城楼上,一个兵士忽然打了个呵欠,仰头的瞬间,何星仓促缩回,却还是迟了。

“顶上有人!”

一声大喝,所有守门士兵立即戒备,阙楼上的人探出火把,何星立刻无所遁形。

“在那儿!别叫他跑了!”

何星自知今夜取回二人头颅已无望,也不再犹豫,跃下侧檐,到了飞廊顶上,迎面遇阙楼上士兵,何星回身,借着二层栏杆的拐角,跳下了城楼。只是终究托大,落地的瞬间,肺腑一阵剧痛,何星简直眼前一黑。眼看着身后狼牙军追来,他咽下血沫,向北逃去。

何星穿行数个里坊,想甩脱那群人,然而狼牙军却始终紧追不舍。这一路也不知吵醒多少人,但没有一户敢点灯。

体力越来越不支,疼痛也越来越难忍,何星脚下变慢,追兵却越来越近了。

又经过一个里坊,何星跃过坊门后差点摔倒。

“抓住他!”

正当何星思考要不要拼死一战的时候,黑暗中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袖。

“谁!”何星作势便要拔剑。

“嘘——”来人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好像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别怕,跟我来。”

那人应该也会武功,何星又已是强弩之末,被他拖着走,一时也挣脱不开。他熟练地七拐八绕,进了里坊深处,在一间小院前停下,三长两短地敲了几次。

门开了,应门的人却没有点灯。

一个低沉男声响起:“今日怎么迟回这么久。”

“哎,快别说了,救人要紧!”

看来,他们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何星心头猛然一松,积压的伤势爆发,下一刻,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凯《赠范晔》: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西洲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前一首是赠友,后一首是情诗

颜杲(音同镐)卿,字昕,世称颜常山,颜真卿的亲堂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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