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神明，远人情？”莫边芽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六个字。

萧扶忧将杯盏收进盘中，白瓷相碰，发出清脆地“叮”地一声。

“这话，居然是卫载悠说出来的？”

“似乎是范老告诉他的。”

“难怪……”莫边芽露出了然神色，“若是他自己说的，怎么也该是‘远神明，近人情’。”

萧扶忧一笑，卫载悠的确是宗门中少见的真正入世人，连一心向往宗门外的萧问之和表面玩世不恭的柯一单都无法与之相比。

“师弟，你觉得此话如何呢？”

“字面意思当然易懂，但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一句告诫，还是……”

宇宙广漠，苍穹茫茫，日升月落，星辰来往。

在亘古的天地面前，再深沉的悲喜不过转瞬尘埃，每一次变乱或繁华的跌宕，也如同浪潮，只为承前启后而来。

相比普通世人而言，衍天宗弟子很特殊，因为他们凭借着禀赋，摸索出了一条以人力叩问天意的道路，而当他们触摸到天道边缘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从此再难彻底归于尘世间。

天道之长远，让再惊艳一时的人物也如同井底之蛙，奉守天道，更常常意味着远观与背离人情的视而不见。

只有真正的神明才可以完全做到这一点。衍天宗的弟子都很明白，他们毕竟还是凡人，知冷暖、需衣食，这并不会因为地处如何偏远就改变。

然而，天道与人情的分歧依旧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在天道面前虔诚而谦逊，但究竟要在这条路上走出多远，恐怕连宗门中最优秀的前辈也说不出分明。

近神明，远人情……

萧扶忧从前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够远了，昔日的仇恨都在慢慢淡去，可是，当那一次他与莫边芽偶然从萧卿云掉落的手记中发现自己命运的真相时，他还是难以自控地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死劫。

他幼时的死劫因萧卿云的出现而化解，但还有一重更严峻的等在后面。凡劫数都该有解，可连萧卿云也看不出解在何方。十年的时间里，萧卿云为此尝试了无数种办法，可惜，没有一种成功。

他还有多少时间呢？两年还是三年？

他为隐藏于迷雾中的死劫而迷惑，更为自己激烈的反应而惊讶，原来他心中还有如此强烈的求生的渴望，这与他先前的想法完全不同。

看不到求生的路，更不知下一步何去何从，百般纠结之下，他向师父提出了担任九州使的请求。

萧扶忧至今还记得萧卿云听闻他的请求后复杂的神色，以萧卿云之细心，或许早在他们归还手记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出他们知道了死劫之事，但萧卿云始终没有点破，只是在收到萧扶忧的请求后思索了几天，最后选择了同意。

自打跟随师父回到衍天宗，十年了，他从未有一天离开。

当他站在无边大漠中，回望衍天宗最后一眼时，心头浮现出了苦涩的眷恋，这种感情，他也已经久违了。

“师弟，你不妨将这句话看得简单一些。”

“简单？如何简单？”

“近神明，远人情，这未必是一句告诫，也可能是范老出给卫载悠的题。”

“你是说，范老是在问卫师兄会如何选择？”

莫边芽微笑：“这不是也说得通吗？它本身不带有任何指向，只是一句提醒，不过在每个人心里有不同的答案罢了。当然，卫载悠把这句话抛给你，那意思肯定是觉得你该‘不务正业’些。”

萧扶忧拧着眉：“当真只做如此理解？”

莫边芽用指节轻托下颌，垂眸想了想，反问萧扶忧道：“师弟来洛阳已有两年，对于做九州使有何理解？”

“这……”

萧扶忧一时哑然。

他做九州使的本意并不是想插手地劫人劫。一来他不似何星那般有对他人苦难感同身受的柔软心肠，二来他已与尘世疏离多年，长久地潜心追寻天道让他在面对地劫人劫时，首先想到的是世事如何环环相扣，自行运转。他觉得他可能只适合做个世事的记录者，可萧卿云不同意，叫他非“多管闲事”不可。

“一开始颇为不解，也不知到底什么该插手什么不该，现在……”

“现在想明白了？”

萧扶忧摇头：“倒也不算，我还是不明白师父的用意，只不过，对于那些事，自然地便知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也不会在插手时反复质疑这样做的意义了。”

这后一点，却是因为何星的出现。

萧扶忧发现，他虽然没法很好地与世人共情，却对何星的情绪变化颇为敏感。仅仅是听闻何星的回忆，他便像是亲身历经了那些苦难，不，比他自己历经更加深刻。而何星每每为他人而流露笑意，也会让萧扶忧感到这付出的确值得。

这可能才是他遇见何星那一天，算出的“缘深”二字的正确理解。

世间的悲喜通过何星，再次涌到了他的面前。这种不近不远，让他第一次感觉，或许天道与人情之间，真的存在平衡的那一点。

“我虽不知世事如今离你有多远，但那位何道长，倒与你是真的近。”

莫边芽也不想又扯回这话题的，可她只需看一眼，便知萧扶忧的心思又转到那位道长身上去了。

“师姐莫要取笑我……”

“你离不开他。”

萧扶忧手一抖：“师姐这话便说过了，聚散有定，没有什么离不离得开……”

“可我担心，过不了几日我们离开洛阳，你会失魂落魄……你当真不打算对他直言？”

萧扶忧摇头。

他怎么敢直言？

莫边芽不了解何星，可他了解。他分得出何星眼中的情绪，也看得出何星的变化，他明知道何星如果了解真相会怎么选。

可这样就算是公平了吗？

那人经历的痛苦已经够多了，他怎么能再留下一刀？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那便容他自作主张一回吧。

“师姐，这件事，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在洛阳也待不了几天，也许等他们分开，这件事会自然而然的解决。

“那如果还是逃不开呢？”

萧扶忧匆匆撇过头，他不想承认，他的心中竟然真的存在着一丝希望，希望有这一天。

短更，因为跟下一段剧情关系不大，所以要断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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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