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滔滔,撞击着岸边的礁石,碎成满眼珍珠细沫。
方子游眺望着远方出神,掠海也从空中落下,安静地停留在他的身边。
背后传来脚步声。
“子游兄。”
掠海抖了抖翅膀,方子游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萧扶忧。
“子游兄刚才那场比试很精彩。”
“你莫不是在打趣我?”
萧扶忧走到方子游身边,与他并肩,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说真的。你心中有把握,即使是打损耗战,也赢得了他。”
方子游翘起唇角:“我只是试试罢了。”
试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也试试到底能不能逼出清梵的全力。
但他没料到清梵会提前认输,所以,这尝试还是算失败了。
“不过你为何要突然做这种尝试?子游兄还是有心事吧。”
方子游侧头:“那你不妨一猜?”
“那在下便斗胆了。”
萧扶忧沉吟片刻。
“是因为方家嫡系与旁支的夙怨?”
方子游一愣:“你为什么会直接想到这?”他以为萧扶忧会说是因为方皓受伤。
“以子游兄的脾气,能叫你上了擂台还念念不忘的,应该是极难解的问题吧。方兄的伤固然叫你挂牵,但如果说极难解,那一定还涉及到更深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会想到嫡系旁系……世家大族总难免此等纠纷,昨日我听师姐叙述之时便已有这种感觉。而今日路过英雄路,我发现,方家人夺过海状元的,无论男女,皆做过门主,只有一个人另外。”
方宸。
方若音和方明卿的祖父,曾经辅佐过先门主方艺,现在也是蓬莱的理事长老。他也是英雄路上方家人里唯一的旁支。
“我想,他虽然成了魁首却没有做门主,可能与他的旁支身份有关,可奇怪的是,他的胞兄明明也是旁支,为何却成了门主?算起来,他们明明是与方岛主年纪相当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师父违背祖训,私自离开东海,没过几年,我的祖父也离开了。族中无奈,几番商量之下才请了方艺爷爷。他辛苦经营蓬莱几十年,劳苦功高,没想到后来却被人暗算,以至神智失常,于是,师父又被请了回来。”
“那恐怕旁支会心中不平。”
“正是,违背祖训乃是大忌,所以其实师父只是暂代门主罢了。后来师父又提出收中原人士入门,再加上现在的开海,总之,蓬莱上下至今都争论不已。”
萧扶忧现在明白为什么尹夕辰说,蓬莱不允许中原来客擅自登岛了。
“当然,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二伯父他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气。这里面,还牵涉到了我的伯父和阿兄姑母的一段往事。”
方子游好像都快被这复杂的关系绕晕了,拧着眉道:“这些恩怨恐怕一辈子也理不清!不过不管怎么说,是嫡系亏欠阿兄他们那一支良多,所以二伯父怨便怨,我都能理解,只是阿兄他……”
夹在两方之间,再加上方玉庭的严苛,难免多受磋磨。
萧扶忧甚至怀疑,方皓当初亲赴扬州,是不是也为了避开这些。
“自我幼时回到蓬莱,便一直被视作少门主教养,而从我知道这些事到现在,我也没想出什么化解夙怨的好方法。”
“无论如何,方家的将来是在你们手里。”
“不错,但我不想现在袖手旁观。”
“那倒也未必没有办法。”
萧扶忧低声说了几句。
“……有道理。”
萧扶忧微微一笑。
方子游的眼中闪着光芒,自己又思量了半晌,脸色终于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晴朗。
他看向萧扶忧,带着些感叹道:“扶忧你这样聪明,会不会觉得世事很无聊?”
“无聊?”萧扶忧缓缓摇头,“现在大约不会。”
“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因为何道长?是了,你今日来这里,恐怕也是受何道长所托吧。”
萧扶忧可不是那种会主动管别人家事的人。
萧扶忧笑弯了眉眼:“受人所托不错,不过,不仅是道长。至于这前一点……恐怕也不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说来你恐怕不信,是阿音说看见你与何道长,就让她想起了掠海和翎歌。”
萧扶忧一怔,转头看向方子游身边的掠海,掠海高傲地昂起了脖颈,萧扶忧哭笑不得。
“这个阿音……”
方子游咳了一声赶紧道:“不过我看出了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
“你的武功。之前你在侠客岛比试,也没有尽全力……不,或许连五分力都没用。”
“原来是这件事……”
“我想你应该是有什么缘由。不过,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可愿放手与我切磋一番?我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种对手!”
方子游将话说到这份上,萧扶忧也就坦然承认。
“我的确有所保留,但至于切磋……还是等来日吧。”
方子游蹙眉:“为何?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萧扶忧摇头:“非是不相信子游兄,而是,有人来了。”
方子游立刻向萧扶忧侧面投去目光,果然,路上远远走来一人。
方子游一看见那身影轮廓,便道:“坏了!定是师父要捉我去听教诲!”
“这么肯定?”
“你是不知道这人身份!我看我还是先回去。”
掠海振翅飞起,方子游着急地要从另一边离开,来人却已经开口。
“公子且慢!”
方子游刚抬起的脚只能又收回去。
那人身着羽衣,手持腰扇,步履不紧不慢,可转眼就到了他们跟前。
“公子要往哪儿去?”
狭长凤眼眯起,那人一脸了然地盯着方子游。
“谢叔叔……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了笑没说话,将腰扇收到袖中,俯身向萧扶忧行了一礼。
“阁下想必就是萧扶忧萧公子。”
“正是。”
“在下乃蓬莱员峤长老兼七枚之白相,问心居管事,谢采。”
他就是那个之前往经首道源岛游说尹家的人。
“原来是谢先生。”
“萧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只唤谢管事便罢了。”
“岂敢。”
二人目光相接,萧扶忧忽然心中一突。
谢采抬头向方子游道:“公子,门主有命,让你过去。”
“师父没说是什么事?”
谢采笑道:“公子你说呢?”
方子游的嘴角都忍不住拉了下来。
“公子请吧。”
“慢着……谢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谢采眸光一转,像是在忖度方子游的小心思。
“路口处有几位郎君在等候,似乎都是公子的朋友。”
方子游以眼神问询萧扶忧,萧扶忧颔首。
“谢叔叔,他们的确都是我与阿兄、明卿的知交好友,说起来,他们来东海这么长时间,我还不曾去带他们拜见过师父,不如今日就带他们去,你看如何?”
方子游边说边在背后拉萧扶忧的衣袖。
谢采笑得又拿出了腰扇,展开扇了一扇。
“公子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在下……自然是全凭公子吩咐。”
“不知师父他此时可有闲暇?”
“门主在与其他两家议事,不过不打紧,我们这时候去,他们也该议完了。怎么样,小公子现在能否去见门主了?”
“嗯。”
谢采转身走在了前面,而方子游冲萧扶忧抱了抱拳,萧扶忧只能幽幽叹气。他们到了路口,果然何星四人都在,谢采让过一旁,方子游上前将事情一说,几人也只得都认了。
徐郁道:“子游,你师父对你很严厉吗?”
“倒也不算,只不过……师父找我去听教诲,我已经逃了好几回了……”
所以越积越多,越积越头痛。
徐郁没话说了。
他们沿着英雄路返回会武居前,走上了另一条岔路,行了两刻钟,便看到了守卫。不需谢采多说话,守卫自动放了行。走过巨石形成的天然入口,他们就看到了鼎言堂。
何星发现,其实鼎言堂就在那演武台东面高台的背后,甚至还有栈道连接上下。不过恐怕这高台不是普通人轻易能上得的。
谢采进议事堂禀报,他们在外面稍等,没多久,屋里走出来几人,是康尹两家的主事、尹青羲,还有那个少年人,尹青羲还冲他们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身着蓝色粗布衫,戴着布巾,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
那抹蓝色何星这几日已经认得了,正是属于浩气盟。
所以,此人便是张桎辕?
何星的目光跟着他,直到他离开。
谢采走了出来。
“诸位,请——”
以方子游为首,几人鱼贯而入。
屋内,方乾背对着门负手而立,而一个坐在木椅上的红发女子正在卷起舆图,萧扶忧与何星曾见过她,是姜鱼。
趁着那舆图还未被完全卷起,萧扶忧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敢肯定,那图上的岛屿不是别处,正是鲲鹏岛。
但更重要的是,图上有个地方被做了标记,萧扶忧快速回忆着鲲鹏岛的地形,然后意识到,那个地方,正是巨冥湾。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只有何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也向舆图看去,不过姜鱼已经将舆图收了起来。
“门主。”
姜鱼将舆图递给了谢采,而谢采将舆图呈给了方乾。方乾转身“嗯”了一声,挥手示意谢采将图收起,然后那二人便告退离开了房间。
“子游,终于肯来了?”方乾的语气说不上是好是坏。
“是……师父有命,不敢不来。”
方乾笑了一声,何星感觉他是被气笑的。
“你不仅敢不来,还敢耍小心思。”
萧扶忧心中暗道,他就知道这办法行不通。
“师父……”
“别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等会儿你单独留下来。”
方乾说话并没有故意抬高声调,但几个后辈皆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即便是方子游,也不敢在这时候提出异议。
“是……”
“那么,现在给为师介绍一遍你的朋友们吧。”
然后方子游才正式地将他们都介绍了一番。
方乾此时倒是比之前和蔼,侍从奉了茶,方乾还与他们闲话了几句。奈何云珩何星本就话少,萧扶忧心不在焉,莫边芽徐郁有意多说几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一刻钟之后,方子游被留下,而他们终于出了屋,谢采正在屋外笑盈盈地等着他们。
“几位贵客可还好?”
他们打心里觉得方子游出了个馊主意。
“如今也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几位不如今晚便留在鼎言堂吧,在下已安排好了住处了。”
徐郁云珩并不太愿意留,可方子游没出来,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拒绝谢采,所以只能应下。莫边芽与何星都无所谓,倒是萧扶忧,答应得很痛快。
“那么,几位请随我来。”
谢采依旧引路在前,可不知为何,他转身之前,却忽然,多看了萧扶忧与莫边芽一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