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忧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纵然何星对他深信不疑，也不免有无数的问题要问。

他用手肘半撑起身。

“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你究竟从何得知？”

萧扶忧倒是对何星的反应早有预料，将人拉回被褥内。

“道长，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不过……”

看萧扶忧的表情，何星便知道，他对自己的这个猜测还是很有把握的。

“这所谓计划，其实概括来说，简单得很，只要我稍作提醒，道长你也能立刻想到。”

“简单？”何星困惑不解。

“道长，我来问你，最痛恨东海三家的应当是海龙会，那最痛恨海龙会的，又是谁？”

“自然是东海三家。”

“不错，海龙会想消灭以三家为首的东海世家，而世家们，也同样急迫地想消灭它……”

萧扶忧意味深长的停顿引起了何星的深思。半晌后，何星不太确定地开口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指东海三家想利用这次机会反制？”

“你看，我就说这个计划简单得很了。”

“但是……”

反制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哪有那么简单？那是真正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三家的安稳关系到东海所有人的命运，他们真的会行如此险招？”

“他们已经在行了。”

“你有何依据？”

“这要牵扯到鲲鹏岛的地势了。”

萧扶忧拥被坐起，连带着将何星也拥到怀里。何星看他凌空以手指勾勒描摹，好像真的有舆图一片片缀合，浮现在脑中。

萧扶忧低头问他：“道长可记得那日我们在巨冥湾南岸所见？若是你偷袭鲲鹏岛，你会从何处下手？”

何星一顿：“偷袭？”

“是啊，偷袭。海龙会早已今非昔比，那黄穆也是不久前才逃出，便是他有再多拥趸，道长觉得，他会选择在鲲鹏岛直接与东海三家正面相抗吗？”

何星思忖，的确是这个道理。以方皓所说黄穆之脾性，他会倾海龙会之力来复仇，也会细细谋划，那谋划的第一条，无非便是争取先机，打东海三家一个措手不及。

刹那间，何星不免又想到那个在霸王擂上偷袭方子游的人，那件事，方家最终也只是宣布偷袭者是个海寇，然后草草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如果不是因为霸王擂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件事还不知道要被议论多久。

“道长？”

何星摇头回神。

“若偷袭鲲鹏岛……应该先拿下周天屿？”

周天屿是尘归海中距离鲲鹏岛最近的岛屿，而且以他们那日所见，周天屿并不是很小。如果先拿下周天屿，那海寇就可以以周天屿为依托推进战线，而一旦之后他们攻破东岸，周天屿还可以作为补给的中转。

“周天屿的确是个很好的前线据点，不过，道长愿和我打个赌吗？周天屿，海龙会拿不下来。”

何星皱眉：“为何？”

“因为东海三家不能叫周天屿被拿下来，所以，他们会不计代价地死守。而且，道长你没有发现吗？从淬风崖上，是可以注意到周天屿上的动静的。”

淬风崖位于鲲鹏岛中央，又居高临下，自然能将四周尽收眼底。

“我想，淬风崖上应当日夜不缺岗哨守卫吧。就算海龙会的人能摸上周天屿，但凡被一个守卫发现，放出信号，那鲲鹏岛上的人也很快就知晓了。所以，对于周天屿，海龙会或许会去尝试，但会尽量做得隐蔽，那也就意味着不可能派出很多人。而如果黄穆极其谨慎，那周天屿，他碰都不会碰。”

“但是如你所说，淬风崖的位置可与岛上四周呼应，那海寇该从何处潜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道长，不是还有一个地方吗？一个防备松懈，又不会被淬风崖注视到的地方……”

巨冥湾。

高度仅次于淬风崖的南岸是最好的天险，也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巨冥湾……不是不可逾越的吗？”

萧扶忧冷笑：“只要黄穆复仇的心够强烈，天堑也能逾越。”

海龙会的掌权者，自然是不介意踏着他人的尸骨越过巨冥湾的，不过何星还是想知道，攀上巨冥湾南岸，这真的有可能？难道要将那片凶险的海域填平，再将那悬崖峭壁铲去？

“这一点，我确实也没办法回答道长了。不过，昨日我看见舆图，便确认了一件事。”萧扶忧压低了声音，“东海三家，早已注意到了巨冥湾。”

萧扶忧将那标记对何星说了，何星缓缓道：“怪不得你那时如此惊讶……”

“因为我突然想通了。”萧扶忧轻笑，“那天，李二告诉我巨冥湾南岸没有守卫的时候，我便觉得很不寻常。别的且不说，那南岸是仅次于淬风崖的高处，远观周天屿也一清二楚。在明知海寇可能进攻的情况下，就算不需要防备，难道就不布几个瞭望岗哨？这不合理。”

“除非……这种松懈是三家有意为之……”

“正是！现在我们不知道巨冥湾那地方究竟有何玄机，所以难以肯定三家的目的是设伏还是别的什么，但总之，最重要的地方，应当就是巨冥湾！”

这下，何星终于彻底明白了。

严守周天屿，借鲲鹏岛地势可将海寇引至巨冥湾，再出其不意，瓮中捉鳖。

这是个一环扣一环的计划，每一环都至关重要。当然，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计划的绝密，所以，也难怪之前方皓与方明卿对卦象可能泄露之事如此紧张。

“这是我的推测，东海三家的行动也未必会全然与我所说一致。”

可经过萧扶忧的分析，何星也觉得，这好像就是最合理的计划。

战争，在所难免。

“你说，海寇什么时候会开始进攻鲲鹏岛？”

萧扶忧微微眯眼。

“这一点无法推知，不过，我觉得会是在一个很特殊的时刻。”

一个鲲鹏岛上的防守“理应”最松懈的时刻。

何星的眼光四下掠过，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他抬头望向萧扶忧。

“东海三家会赢吗？”

“我不知道。”萧扶忧叹着气，贴上何星的额头，“道长，万物自有万物的命数。”

.

这场谈话让何星的心情轻松不起来，也让二人成功地过了该起床的时候。何星意识到这一点时赶紧催着萧扶忧起身，可他伸手拿衣服时才意识到尴尬。衣服都被丢在榻边，皱巴巴地堆在一起，有两件内裳甚至被萧扶忧昨夜拿来当布巾用了，看到那残留的痕迹，何星的脸蓦然烧了起来。

他们又没有能换的衣物，这是不得不穿的。

萧扶忧忍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伏床大笑，何星噎到最后也说不出话，一口气只能往肚里咽，殊不知这在萧扶忧眼中，着实叫人心动得很，于是又亲了他一口。

二人穿好了衣服，虽然萧扶忧帮何星尽力抚平了道袍的褶皱，但何星还是别扭到蹙眉，然而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开门，就遇上了前来寻人的莫边芽与方子游。

四人面面相觑，怔楞半晌。莫边芽忽然一阵咳得惊天动地，用力推了不知所措的方子游一把。

“啊……何道长你们早啊……”

莫边芽一脸一言难尽地扭过头。

眼看着何星僵成了木头，萧扶忧赶紧道：“子游兄你们来找我们何事？”

“……其实就是来寻你们用早饭，问你们回不回会武居。”

谁想到会撞见这场面。

“那我们这便走吧……”

“哦，好……”

.

这顿饭何星简直食不知味，虽然勉力维持了面上的平静，但他一眼也没敢看莫边芽和方子游。他心里想着用完饭赶紧回会武居换身干净衣服，谁知道萧扶忧却请方子游帮一个忙。

他想见一见尹青羲。

这事情简单，方子游立刻便给他们安排见面的地方，派侍从去请尹青羲。

萧扶忧先去等候，自然要拉上何星。屋里只他们两个，二人互相瞄了一眼，萧扶忧扑哧笑出了声，何星憋闷地平视着前方皱起眉。

“道长，师姐他们肯定是误会了。”

不用萧扶忧说何星也知道，莫边芽和方子游一定以为他们昨夜不知如何酒后乱性，直到日上三竿还起不来身。

“道长怎么不和他们解释？”

“如何解释？”

“道长可以说……我们是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到不知窗外红日高升？何星不用细想，也知道萧扶忧这话不是认真的。

“现在再寻什么借口也迟了，况且……”何星不得不按了按心口稳住心跳，“况且你我昨夜确实做了……逾越之事。”

“逾越之事……道长指的是如夫妻一般裸裎相对，同榻共眠，嗯？”

何星猛然睁大眼，不知是因为腰上温热的手，还是因为萧扶忧过于直白的话。

他这两日脸红的次数好像格外多。

“他们总会慢慢知道我们的关系的……”

萧扶忧暗笑，如果现在告诉何星，莫边芽方子游，甚至方皓方若音等人都早就看出了他们的关系，何星肯定会受到很大的惊吓吧。

他可不舍得。

所以，还是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