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游从小到大也曾多次登上巨冥湾南岸，但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趁着夜色。

他蹲伏在草木丛中，按住被风扬起的衣摆，借着冷肃月光打量崖下的深渊。往日一望无际的黑水，此时也泛着点点银光，显露出数块斑驳陆地，延伸向岸。

那一艘艘停泊着的船与他隔着千尺悬崖，显得是多么渺小，而船上人，皆是他的仇雠。

方子游忽然想到，原来人在天地面前当真如尘埃。如果不是因为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潮汐让崖下的隐秘通道显现，黄穆便是摞着海寇的尸体，也攀不上巨冥湾南岸。他们也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潮汐的剧烈程度远远超过了预估，他们与海寇的决战之时，当在十五月圆之夜，他也就不会临危受命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右手边的尹青羲问身后弟子道。

“回公子，快戌正了。”

亥正前后开始涨潮，距此刻还有一个时辰。

“继续等，叫出口处的弟子警醒点，及时传消息。”

“是！”

尹青羲吩咐完弟子，才发现方子游好像在愣神。

“不知方公子在想什么？”

方子游转过眼：“我只是在想，明日那场比试还会不会进行……尹公子你可算准了，我们这回行动，是会成功的，对吧？”

尹青羲斜了他一眼。

“二位公子……”左边的谢采不得不出来打圆场，“这种时候，二位就不要这般说笑了吧？”

尹青羲不想答话。

他跟方子游稍稍有点不对付，不，说不对付也不合适，就是会更关注一些。而这缘由说起来也很叫人无奈，因为在东海三家同辈子弟中，方子游是最能惹祸的，他是最不会惹祸的，所以，两个人竟意外地经常被拿来比较，虽然他和方子游其实连见都不怎么见。

共事，就更是第一遭了。

“你们也不必弄得这么紧张，虽然时间是突然提前了几日，准备得有些仓促，但我们总是占了先机的，太紧张反而自乱了阵脚。”

尹青羲默然。

何止是仓促，最后两批弟子根本来不及从其他岛屿赶到，尤其是除东海三家外其他世家的弟子。他们的人手颇为吃紧，也幸好海龙会不似从前。

“不过这个黄穆……真是耐心得出乎我的意料啊……”

上一次东海世家围剿海龙会时，无论是方子游还是尹青羲，都不够年纪上前线，这是他们第一次与黄穆正面打交道，方乾极是不放心，因此才将谢采也派来。

“现在还是未到戌正？”

“是。”

“水已经落下去半个多时辰了，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方子游叹了口气，左右顾盼。

忽然，左眼的余光中，一片跳动的橘色越过了崖顶的边界线。

他突然站了起来。

“方子游你干什么！”

顾不上尹青羲的不解质问，方子游往左边紧走了两步，然后，他终于看清了那片光芒的来源。

“公子！不好了！”

时无陵匆匆从那边奔了过来。

可不必时无陵汇报，他也已经明白了。

“周天屿……”

.

“这么说来，巨冥湾的玄机，其实就是潮汐？”

“可以这么说……”

方皓按着包好的伤口抽了口冷气。

“巨冥湾南岸下的那个通道是天然而成，一般人根本不知晓，也就是三家立足东海多年，才会得知，海龙会也是一样。”

“那……那个通道究竟会通往何处？”

“出口就在巨冥湾南岸脚下的一片山林里。”

“所以，子游兄他们的任务，就是提前在出口处埋伏，找准时机断掉海寇的退路，进行包围伏击？”

“正是……只是如今，包围或许会有些艰难，因为时间提前，人手不够，调动也很仓促。虽然一切都先紧着巨冥湾来，但总要留人手去防备其他海岸的。”

何星：“难怪方前辈只能再抽调两队弟子前往巨冥湾……”

“如今周天屿上又发生了大火……”

而更不巧的是，这风，是从北刮的，正迎着鲲鹏岛的北岸。

“这火，难灭。”

方皓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可他现在又能做些什么？

”我还是想请你们为子游算一卦，他……“

方皓抬起头，发现萧扶忧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扶忧？”

萧扶忧忽然一顿。

“不对，还是不对……”

.

“周天屿怎么会突然起火？”

“必是那黄穆所为……”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

方子游抬手打断了三人的话。

“周天屿……不能丢！”

尹青羲上前一步。

“方子游你想做什么？”

方子游抬眼：“只是想保下周天屿。”

“你要抽调此处人手往周天屿？”

“不……”方子游一顿，“巨冥湾的人不能少……”

眼看着方子游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尹青羲心中只比他更焦急。因为那周天屿对应的鲲鹏岛北岸，驻守的是他的堂弟尹拓，还有武功不佳，年纪最小的康宴别。

尹拓和康宴别同样没有真正主导战场的经历，而岛上能调动的大半人手都在巨冥湾，哪怕周天屿和北岸是防守的次重点，也做出了准备充足的样子，但若真的交战，相比于海龙会，那些人马是明显不够的。

“二位公子！”谢采一手抓住方子游，一手抓住尹青羲，“此时更需冷静，好好思考，之后才能考虑行动！”

“谢叔叔，你有何见解？”

谢采看了一眼那遥远却清晰的火光。

“周天屿上出事，淬风崖和观潮殿定已知晓，门主他们必会派人前去援助，至于我们要不要动，还要先弄清楚那些海寇的目的才是。”

“谢长老的意思是……”

“海寇攻打周天屿，究竟是声东击西，还是出其不意？”

声东击西很好理解，然而……

“出其不意？”

谢采侧头，望向那张开了大口的巨冥湾。

方子游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道：“谢叔叔你是说……他们可能在巨冥湾才是虚晃一枪？！”

“这只是一种可能。黄穆老谋深算，他究竟会如何进攻，我也不能断言。”

可如果真的如谢采所说，他们就是在巨冥湾空等，海龙会全力进攻周天屿和北岸，北岸绝不可能守得住。

所以，谁是疑兵？

他们现在不可能与周天屿取得联系，也不能派人穿过通道去那些船上探个究竟，一切都像是一场没有依据的豪赌。

“方子游！”尹青羲快速地瞥了一眼谢采，紧紧按住了方子游的肩。“我觉得巨冥湾的人不能走！”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数日前与萧扶忧二人的那一席对话，尹青羲忽然觉得谢采的话里带着蛊惑，虽然他说的好像这么有道理，但尹青羲已经没有办法完全信任这位白相了。

哪怕，这意味着尹拓可能会置身险境。

“我明白……”方子游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下头。

“无陵！”

“在！”

“除去在出口处的弟子，我们还有多少可调动的人马？”

“回公子，大约还有六支。”

“那就先派三支，前往北岸。至于领头的人……”

方子游扫视一圈，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到了谢采的身上。

“谢叔叔……”

谢采缓缓一叹，拱手而拜：“采不才，愿为公子马前卒。只是我们这一走，公子你们……”

方子游想想那计划，咬牙道：“谢叔叔放心，那些需要注意的事我早已记牢了！我们一定会小心的！倒是你们，知道周天屿的消息后，务必立刻放信号告知我们！”

“好！不敢有负二位公子信任，谢采愿在此立下军令状，周天屿，必不会丢！拓公子他们，也必会安然！”

谢采的承诺让尹青羲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多谢谢长老！”

“谢叔叔，交给你了……”

谢采带着人走了，时无陵去守另一处，剩下方子游与尹青羲，二人向崖边走了两步，继续注视着那看似平静的巨冥湾。

“没想到你会与白相意见相左。”

方子游摇头：“非是与他意见相左，只是，我的任务，第一是守住巨冥湾。”

谁都不知道，他刚刚在作出决定时，浑身都忍不住战栗。

他是在拿不知多少的三家弟子性命在赌。

“尹公子，你下过注吗？”

“下过，还赌过你做魁首。”

方子游一愣，然后不禁莞尔：“承蒙青羲公子青眼。我也下过注，不过……这是我赌过最大的一局……”

“我亦是。”尹青羲略一停顿，“但我相信我算的卦。”

“是，我亦相信青羲公子……我们一定会赢！”

因为作者不会打仗，也不咋看军事节目，所以都是我瞎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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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