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一点点向西偏移，看起来似要接近中天。

当它真正升至穹顶，便是开始涨潮之时。

方子游望着盈月的位置，汗透重衣。

周天屿的火依然没有灭，如果巨冥湾还没有动静……

“方子游，快看！”

尹青羲忽然扯了他一下，他赶紧低头，发现巨冥湾那裸露的滩地上，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细小黑点。

方子游定睛细看，那些黑点无疑在移动，他将拳一握，振奋起来。

“快去告诉出口的弟子提高戒备！记住，没有得到命令前，不许轻举妄动！”

“是！”

几个黑点移动到了悬崖下，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方子游想，他们应该是进了通道。

他按捺下激动。

再等等，这些零星的小兵应该只是试探，而他们的目标，是要绞杀之后的海龙会主力。

紧接着，第二波试探开始了，又是几个不起眼的黑点。

北面伏击的弟子传来消息，第一波的几个海寇已经从山洞口处走出，他们非常谨慎，只是在林间走动，有一个海寇折回了头，或许是回去送信。

“好……叫方溯他们忍住！”

黄穆十分多疑，或许还有第三波第四波，甚至第五波的试探。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滩地上陆续又出现了两小队海寇。

这真是一种对耐心极限的挑战，方子游额头的青筋都忍不住凸了起来。

尹青羲低头算了算。

“我们已经放过去五十余个海寇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亥初。”

按照这样上岸的速度，到潮水重新涨起，通道封闭为止，海龙会大约能上岸一两百人。

“这个黄穆……难道准备用这一两百人拿下鲲鹏岛？”

方子游勉强说笑，心情却着实轻松不起来，重压之下，他几乎要对自己产生质疑。

按照谢采提供的和三家搜集到的情报，如今的黄穆，能调动的海龙会海寇约有两千人，而方乾能派给方子游尹青羲的，至多一千八百人，去掉谢采带走的那三百人，还剩下近一千五百人，分为十五支，除了三支用来联络打探，随时补充外，剩余十二支大致分成西、北、南三个方向将那片山林重重包围。

但是，现在，那个包围圈里只有几十个海寇。

方子游唤来了时无陵。

“无陵，你去下面看着，注意各支之间不要断了联系。”

“是！”

尹青羲沉默半晌道：“你是担心黄穆会挑选一个方向精准击破？”

方子游没有回答。

因为尹青羲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黄穆对他们的埋伏早有戒备，或者，已经察觉。

那他们，便是失了那份先机。

而猎物与猎人的区别，也不过是一线之间。

“再等等，”方子游深深吸气，捏紧指节踱了两步，“再等等……”

月光无声倾洒向中天，又过去了漫长的两刻钟。

周天屿上的火似乎变小了，而方子游，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信号。

北岸无恙。

他们赌对了。

巨冥湾，就是今日的主战场。

方子游缓缓呼出一口白气，指尖已经发麻，而崖下，蛰伏的海兽正在醒来。

那些黑点串成了线，快速涌进隐秘的入口。

“那我下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尹青羲郑重点头。

“好。”

.

方子游运起轻功，与夜风一起穿行在山石深林间，很快，他便见到了在北面外围布防的弟子。

方溯匆匆赶来。

“公子！”

方子游颔首。

“现在情况如何？”

“一切如计划所料，那些海寇正在汇合！”

“好，等山上信号一起，你们就从侧翼包抄过去！”

“是！”方溯咧嘴笑道，“不过黄穆老贼竟能忍到此时，如果到时候潮水直接将通道封闭，那咱们的把握就更大了！”

方子游敲了他一下。

“就算是那样也要谨慎小心！对了，无陵呢？”

“时公子往西边去了。”

方子游听罢，也向西而去。

时无陵正在与一个名叫尹陌寒的尹家先天弟子交谈。见到方子游前来，二人便停下了话头，向方子游行礼。

“免了免了，打赢了再行不迟。”

尹陌寒躬身一笑。

“公子，我已将十二支皆巡过一遍，一切都正常。”

“嗯，那咱们就等青羲公子一声令下了！”

尹陌寒道：“方公子，周天屿情况如何？”

“当是已经安全。”

“说起来奇怪，那黄穆为何要分兵在周天屿吸引我们的注意？明明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得不偿失啊……”

方子游心中一突。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

三家看重周天屿，而巨冥湾素来守卫薄弱，海龙会不可能不知道。黄穆有什么必要利用周天屿来为巨冥湾分担压力？

除非……

“公子！你看！”

林丛之上，夜幕中的火花一闪即逝。

没有时间给他想了。

.

埋下引线需要很久，点燃却只需要一瞬。

几乎是片刻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在无数火把照耀下变得亮如白昼。在西北南三面，东海弟子同时与海寇正面遭遇。

“放箭！”

箭雨落下的刹那，方子游心中一沉。

那些海寇显然对箭弩早有准备，不仅迅速列阵，还准备了盾甲。

眼看着几波箭雨过去，作用却有限，方子游振袖一挥，身后弟子纷纷从高处涌下，与海寇短兵相接。

方子游身先士卒，两步跃至最前，一柄素伞携风染血，迅疾开阖，三尺之内，无人敢近前。

他一伞挑飞两个海寇，环视四周。

心中总有不安之感，他要尽快找到那个最重要的敌人，将这场战斗早点解决。

足尖点过林间积年落叶，方子游向东一路奔袭，方溯已经带着弟子插入敌人的背后，与南面的弟子在出口处交汇，但同时，出口两端的海寇也在同时冲击着这包围圈上最薄弱的一点。

亥正已至。

撑过这一段时间，这些上岸的海寇便是瓮中之鳖。

“方溯！”

方子游直接杀到了方溯身边，让周围士气一振。

“可看到黄穆？”

方溯奋力将剑从海寇尸体上抽回：“有个裹着斗篷的人好像往中间去了！”

方子游立刻向中间折去。

包围圈已初步成型，开始渐渐缩小。

在这包围圈的中间，方子游终于看见了躲在众海寇之后的方溯所说的那个黑袍人。

“黄穆！纳命来！”

方子游一声呼哨，掠海远远擦着林稍飞来，他凌空跃起，踏过众海寇的头顶，向那黑袍人攻去。

东海小霸王的名声谁没听过？没有人拦得住，也没有人敢去拦。

滴血伞尖划过黑色的斗篷，布料被撕裂，发出“呲啦”声响，斗篷内干枯的身影一个灵巧旋身，如鬼魅般从伞尖下脱出。

“别想走！”

方子游立刻就要追击，可当那人转过身的刹那，方子游吃了一惊。

那不是黄穆。

黄穆的画像他看过千百遍，绝不可能认错，眼前这个人虽然也是个瘦小的老头，目光充满险恶算计，但他绝非黄穆。

可是，这个人的面相他也有点熟悉。

“嘿嘿，小公子，你识得黄穆，可识得老夫？”

方子游快速翻检着记忆，终于，找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悉达罗摩……是你……”

在青莲狱的逃犯中，有几个香巫教的教众，而他在追捕这些人时，曾接触过跟香巫教有关的情报。

悉达罗摩，香巫教金巫，东海世家的宿敌，与方家的血仇又何止一桩一件！

香巫教大部早已被剿灭，但悉达罗摩一直逃窜在外，如今又怎么会与海龙会搅在一起？！

“小公子竟真的认得老夫？好哇，那就送你个见面礼！”

“呼”地一阵风过，方子游瞬息间后撤数步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粉末，手中伞同时张开护在身前，那粉末落至其上，水火不浸的鲛绡伞面竟然也被灼出了小孔。

“大家小心！”

悉达罗摩阴恻恻一笑。

“小公子放心，这样的好东西，老夫也不想浪费在必死之人身上。你也不要去寻那黄老怪了，不如，叫老夫的孩儿们陪你们玩玩？”

方子游瞳孔骤缩，而下一瞬，悉达罗摩取出了一支骨笛一样的乐器，吹响了第一个音。

百来个海寇们向中间聚集，将悉达罗摩围拢，摆出了防守的姿态，而四周让人毛骨悚然的簌簌声响越来越大，正在奋战的弟子们惊疑不定，进攻也缓了下来。

“啊——”

一个弟子忽然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在头顶！”

众人随即看去，一只瓷碟那般大，乌黑中泛着不祥蓝绿色的蜘蛛从枝叶间垂下，吐出带着黏液的蛛丝，方子游一步上前，伞尖绕起那蛛丝，将那蜘蛛远远甩飞了出去。

“这边还有！”

“地上有蛇！”

“毒蝎！”

鲲鹏岛的山林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多的毒物，而这些毒物都大得骇人。方子游一下斩断一条手臂粗细的丈长毒蛇，腥臭的血液四处泼溅，那蛇头落地依然在咬合獠牙，让他腹中翻滚。

“掠海！”

海雕乃是蛇类的天敌，掠海在上空长声唳叫，然而繁盛的树冠却阻碍了它的行动。

受到海寇与毒物的双重攻击，弟子们死伤惨重，然而诡异的是，那些毒物竟自动避开了海龙会的人。

海寇在向西方的一点聚集，方子游恍然大悟，那才是黄穆真正的位置。而每每他想去西面拦截，悉达罗摩就带着他的毒物横亘在方子游前方。

显然，他就是要留下方子游。

莫测的身法和无所不在的毒物给方子游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他一时间也难以突破。

可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僵持下去了。

悉达罗摩遥遥大笑，扭曲而畅快。

“小公子，慢慢享受啊……”

方子游咬紧牙关按下心中情绪。

他相信时无陵和尹陌寒。

“传令，将包围圈扩大，撤出树林！”

方子游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时无陵尹陌寒领着大部分弟子向西北至东南各个方向分散出树林，而剩下的弟子撤往崖上，方子游方溯等人留在了尾部断后。

悉达罗摩向着方子游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那些毒物也跟着极快地游出了林丛，方子游松了口气。

密密麻麻的毒蛇如同涌动的潮水，但没有了树林遮挡，掠海终于可以尽情猎杀。其他方家弟子也学方子游唤来了海雕，一时间天上地下黑压压一片，月色与血色凌乱飞溅，不过蛇潮的行动也算是被压制了一些。

“小公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那诡异的曲调再次响起，顿时，蛇潮像是受到了刺激。那些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毒蛇又张开竖瞳，扬起了上半身，与海雕互相撕扯，有不少只海雕已经被咬中坠落下去。

见此情形，最痛心的莫过方家弟子，然而即使是海雕的牺牲，也无法再拖住蛇潮。众人边战边退，蛇潮还是很快逼近到跟前。

“阿溯——”

方子游险险与一条毒蛇擦过，转眼却看见方溯的右臂上，一条毒蛇张开了利口，哪怕方溯一把抓住蛇尾将它扯开，也还是迟了。

“公子……帮我动手！”

方溯满身是血，左手已经举不起剑，方子游咽了下喉咙，握过方溯的剑，一剑将方溯的右臂生生斩去！

方溯的惨叫混入四周，几乎听不见，方子游张开伞为方溯争取喘息之机，然而那阴森笑声如跗骨之蛆，再次响起。

“小公子，你看看我这蛊，炼得可还叫人满意？”

蛊……

方子游震惊地回头，发现身后的方溯依然按着右肩，却不再动，那眼中的光彩，也已经散尽了。

“阿溯……”

方溯倒了下去。

方子游的眼眶红了，可他甚至来不及悲伤。

还有更多的弟子像方溯一样死去。

正当这危难之时，忽然背后有人大喊。

“方子游！火！”

被提醒的方子游立刻反应过来。

“快！手里有火把的把火扔到前面来！！”

也许这些蛊毒之物并不怕火，但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方法。

火把集聚，两旁的灌木被点燃，形成一道低矮的火墙，然而那些毒蛇依然在试探着往前。

“让开！”

尹青羲从后方奔来，跃过方子游冲到了最前。

“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驭使雷霆！”

尹青羲持杖快速布阵，而方子游为他暂时挡下了进攻。尹青羲将咒诀又念了两遍，一遍比一遍声调高，最后清喝一声，阵成。

火焰腾然升高，高过了二人的头顶，借着北风，猛扑向了对面，试图穿过火墙的毒物都被烧得一阵蜷缩，然后不动，那种诡异的熟肉气味让人不禁作呕。

他们暂时安全了，可尹青羲以身为阵眼，却寸步不能离。阵法在迅速消耗他的内力，方子游见状道：“我来帮你！”

“公子，我们来帮你辅阵！”

尹家弟子为尹青羲辅佐，方子游为尹青羲输送内力，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活着或死去的弟子。

“哼！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小儿能将阵法维持到几时！”

建议不要在饭前饭后看这章

改了一点设定

咒诀跟游戏里尹青羲在敖龙岛上念的一样来自道教八大神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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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