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住处离得极近，所以方皓一回来，何星他们便听到了动静。二人稍稍等了一会儿，估计方皓歇得差不多了，才往他院中去。

“方兄。”

方皓正一个人用着糕点，见他们来便招呼他们坐下。

“问心居住得可习惯？”

“方兄不必担心，本来我和道长也在问心居住过两日的。”

“那就好。”

“方兄莫不是一早去见方前辈，连早饭都没顾上？”

方皓无奈苦笑：“白相回来了，事便多起来了。”

何星道：“白相这回外出究竟是去做什么？追捕黄穆吗？”

方皓摇头：“他应该是去调查悉达罗摩之前的行踪。”

“调查行踪？他一人吗？”

“自然有观潮殿帮他。对了，我好像还没同你们说过……观潮殿，是姜姑姑手下掌控情报的机构。”

萧扶忧看了眼何星。

“关于这一点……我和道长之前也猜出了一些。”

“我知道你们迟早能猜出来，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告诉你们。”

“多谢方兄对我二人的信任。”

方皓温和一笑，摇了摇头。

何星问道：“既然白相现在回来，是不是调查悉达罗摩有了什么发现？”

“不是，是门主将他召回来的，为的是洞天福地岛那事。至于悉达罗摩……”方皓低头，无意掰碎了一小块糕点，指尖沾上了碎屑，“其实我觉得，大概很难有什么调查结果……”

这种话，方皓大概也只会在萧扶忧他们面前吐露两句。

“你为何会这样想？”

“道长，你们有所不知，其实三家已经对那些俘虏进行过好几轮审讯了。”

“问出了什么吗？”

方皓略一沉吟，擦净了手，唤来侍女撤去糕点，邀何星他们进了内室。

等三人重新坐好，方皓才缓缓开口。

“这次围剿，捉住的俘虏不算多，大部分都是些无名小卒，剩下几个在海龙会中稍微有些地位的，也远不到黄穆心腹的地步，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也吐不出来，我们就只能依据他们所说慢慢去猜。”

萧扶忧点头：“那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第一件事就是……他们的确事先便料到了巨冥湾有伏击。”

萧扶忧抽了口气。

“方兄说‘料到’？”

“正是。”

“这意思是，不是有人将消息泄露？”

“这……我不敢这样说。但是至少，这些俘虏的印象中，都没有这样一个‘卧底’。”

何星：“那些俘虏会不会在撒谎？”

“审讯之事由七枚亲自负责，应该不会有纰漏。”

“那也可能是，透露消息的人身份神秘，凭这些俘虏的地位见不到。”

“扶忧你说的对，所以，这件事真相如何，暂时还是存疑的，门主他们好像也在排查。”

这就和姜鱼所说对上了，只不过，也不知观潮殿排查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又要排查到什么时候。

“这些海寇供述的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悉达罗摩。”

方皓神色犹豫地停了半晌。

“……其实，很多海寇在抵达巨冥湾之前，根本没见过悉达罗摩。”

何星一愣，萧扶忧似笑非笑道：“怎么，这悉达罗摩对他们来说，又是一个神秘人？”

“被俘的那些海寇里，大致知道整个计划的人就那么几个，七枚对他们分开审讯，最后查到的真相是，黄穆在想到巨冥湾有埋伏后，便接受了心腹的建议，打算在周天屿制造些混乱，为巨冥湾作掩护。但是，等海龙会的船借潮水开进巨冥湾，队伍里却多了两艘，那上面就是悉达罗摩，以及黄穆安排的跟随悉达罗摩的海寇。”

“这部分海寇没有抓到活口吗？”

“有，也问过了。黄穆似乎是在计划攻打三家之初便开始筹划悉达罗摩这部分，而且，这批人马，好像只有黄穆自己知道。”

“那看来，黄穆这所谓的心腹，也不是很‘心腹’。”

方皓叹了口气。

“黄穆就是这般疑心深重的，不过至少，逃走时他还是拉上了那个人。”

“那人究竟是谁？”

“海龙会的白虎长老，刑不僵。此人极是有野心，年少时曾杀死自己的父亲，接管了一方势力，后来被海龙会拉拢。刑不僵对黄穆倒一向忠诚，当年黄穆被捕，便是他维系住了海龙会的残部。而黄穆从青莲狱逃走之后，似乎也是他最先去接应，帮助黄穆重登青龙长老之位，将海龙会的大权还给了他。”

何星道：“黄穆对他是有什么大恩？”

“不知。”

然而，在黄穆被捕那么多年后，依然心甘情愿将大权交还，若说没有什么更深的理由，何星觉得，这对于一个曾弑父自立的悍匪来说，颇难想象。

萧扶忧：“青龙长老，白虎长老……那莫非还有玄武长老和朱雀长老？”

“正是，玄武长老乃是一对晏姓姐妹，身体畸形，个性更是残暴。海寇攻岛那夜，她们出现在了周天屿，不过后来，三家反攻，她们应该已经葬身尘归海。”

“有人证？”

方皓点头:“那晏姓姐妹一被砍伤，一被流矢射中，双双摔进了海里。虽然后来没有打捞上尸体，但以尘归海那天的潮汐势头，生还的可能很小，打捞不上来也正常。”

萧扶忧摸了摸下颌。

“且先不管她们……朱雀长老呢？”

“朱雀长老……其实就是谢先生……”

“什么？！”

何星极是惊愕。

萧扶忧:“他竟然做卧底做到了这般地步吗？”

“是……所以对海龙会来说，谢先生的‘背叛’乃是刻骨之仇。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报复……”

“方兄且慢，”萧扶忧不得不暂且打断方皓的话，“难道当年方门主派白相去海龙会卧底，竟没有做什么伪装吗？”

“没有，因为其实……他原本是海龙会派到蓬莱的探子。”

惊讶一重接着一重，二人已经不知该做何表情。

何星道:“所以当年，其实是方门主将他策反？”

“对……关于谢先生的身世，我也说不太清，不过似乎门主与他还曾有些渊源，后来在蓬莱遇见他，观察之后便决定说服他弃暗投明。等谢先生功成身退返回蓬莱，为了保护他，卧底的事并没有宣扬出去，门中人对他也只以白相称呼。但是海龙会残部仍在，只要看过蓬莱白相与朱雀长老相同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谢采要么选择一辈子活在见不得人的阴影下，要么就得承担背叛海龙会的后果。

萧扶忧不知道当年谢采决定追随方乾的时候，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

“方兄，这是不是就是你相信他不会对东海世家不利的真正原因？”

方皓沉沉点头。

“你看白相与姜姑姑，他们几乎顾不上管弈儿，但他们无论去哪儿，都还是一定要把弈儿带在身边，暗地里还跟了许多的护卫侍从。”

萧扶忧想，他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原本以为，方乾对谢采的看重只是因为惜才，因为谢采曾经立下的大功。但是现在看来，也许这里面还掺杂了补偿和歉疚。

而这种情绪，大概会比功劳更叫人动容，也更长久。

何星道:“他应该是最希望海龙会被剿灭的人。”

“对，此次三家合作进行反制，也是他最先提出，并且一力促成的。”

萧扶忧:“他提出来的……”

“就是在他去经首道源岛拜访尹家之时，扶忧你们当时不是也在岛上？”

在是在的，就是可惜没能见识一下白相游说尹家家主的情形。

萧扶忧默默将方皓的话从头到尾又思量了一遍，而后抬头道：“罢了，方兄，我们还是先说回悉达罗摩的事吧。”

“对，悉达罗摩……然而，我们知道的关于悉达罗摩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

“只有这些？那白相要从何开始调查？”

“我亦不知，所以我才会觉得，可能很难有什么结果。当然，可能观潮殿还有些秘密的消息来源，但是这件事……”

“方兄是还有些别的顾虑吗？”

方皓叹道：“这件事调查起来可能会花费很长时间。如今事情千头万绪，我担心会忙不过来。”

“不过悉达罗摩的确可算是巨冥湾那夜最大的变数之一，方门主他们这么关注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白相还觉得，悉达罗摩会与黄穆勾结，这里面说不定有一个重要的中间人，也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然而，一切都是推测。

“所以，总的说来，现在三家所做的安排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调查悉达罗摩，二是排查可能存在的内奸，三是追捕黄穆？”

“是的，我知道的情况便是如此，至于还有没有密令，那就不该我打听了。”

何星：“那尹雪尘呢？”

“道长是说最后出现的那个戴面具的人？他的事似乎是尹家在调查，如果你们想知道，也许等两日可以问问青羲公子。”

“哦？尹家人要来侠客岛吗？”

“不光是尹家，康家人也要来，大概是要聚在一起，把所有事情都商量商量，好进行下一步行动。”

萧扶忧微微颔首。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道长，扶忧，你们觉得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何星：“这……”

“你们不必因为觉得不了解东海情况就有所顾忌，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所谓当局见迷，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总没错。哦，我虽然不能直接在家主们面前说什么，但是我可以找子游商量，这样，也有机会告诉门主。”

“多谢方兄抬爱了，不过，道长和我今日听到了这么多消息，总要先想想，才能有判断。”

“你说的也对……”

“方兄大可放心，若我们真有什么想法，一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兄忘了上次我们来问心居提醒你卦象之事了吗？”

方皓露出了笑意：“当然记得，你们提醒我又何止一次？真的多谢你们。”

“谢就不必了，不然，我们谢来谢去，要谢到什么时候？”

方皓失笑。

何星道：“如果你担心人手不够，只要我们能帮上忙的，都可以来找我们。”

“正是。”

“好，我不会和你们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