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皓的一番交谈，让何星二人心中对三家如今的安排有了数，不过，没等他们再聊起些别的事，方子游派来的人便将方皓请走了。

从方皓的院中出来，二人有一时踌躇。

方子游此刻显然在忙，徐郁和云珩一早离开了问心居，似乎是去沧海集访友。二人想了想，决定去寻莫边芽。

但是，赶得不巧，他们到时，莫边芽不在，打理庭院的侍女也不知莫边芽去了哪儿。萧扶忧无奈一笑，准备和何星回屋。不过刚出院门，他抬头一瞥，发现远处游廊上有道人影，像是莫边芽。

“师姐。”

萧扶忧试探着喊了一声，那人挥了挥手。

果然是莫边芽。

于是二人在门前等了等，与归来的莫边芽一起重新进了院。

他们没有进屋，就在院中楝树荫下的石桌边坐下，莫边芽给自己斟了盏茶，吹了吹茶盏。

“师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萧扶忧发现莫边芽的衣袖上蹭了一处灰尘，便指给她，莫边芽忙将灰尘拍去。

“可能是方才搬书时没有注意就蹭上了。”

“搬书？”萧扶忧实为不解。

“嗯，帮那小公子搬了几本书，顺便……还听他讲了讲研究律典的感悟。”

何星反应了一下，发现莫边芽指的应该是方明卿。

“怎么你和明卿公子搬书？他身边跟着的人呢？”

“不知，或许是一时不在吧，他本来是打算一个人搬的，正好叫我看见了，反正也没多少，我就顺手帮他一把了。”

萧扶忧挑眉：“师姐你直接说帮忙，他就答应了？”

“自然不是。”

方明卿有一点小小的要强，何星他们早就发现了。这可能是因为他的两位兄长珠玉在前，也可能是因为少年人总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

“我跟他说，我也对法家之说感兴趣，问能不能和他请教，然后才有理由帮他的。”

“原来如此……”

莫边芽笑道：“他说起那些籴粜之类，倒头头是道，收也收不住。就是实在太容易害羞，绷着嗓子，语调都不带变的。”

何星叫这话说得一楞，不禁看向莫边芽，莫边芽没有察觉，自顾自说道：“其实要把那么些书归类入书库也挺麻烦的，我该再帮他一把的……”

“慢着……”萧扶忧突然注意到一个字眼，“师姐你方才说书库？”

莫边芽茫然地抬起了头。

.

一刻钟后，三人站在了方明卿的院门口。

这里离方皓的住处不远，檐墙砖瓦都相似，只是院子稍稍小些，院中石径少有人行，苍苔点点，落花成茵。

他们在书房见到方明卿时，方明卿正低着头弯腰挽袖，一册一册将那些典籍分门归类，莫边芽去而复返，让他有片刻愣神。

“莫姑娘，何道长，萧公子。”

方明卿反应过来，赶紧侧身拭了把汗，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裳，向他们行了一个规矩的礼。只是直起身四望，此刻的书房好像没法招待人。

萧扶忧笑道：“小公子不必多礼。我二人只是听师姐说公子这里有不少中原少见之书，所以来向公子讨两本看，冒昧之举，还望小公子不要见怪。”

方明卿摇头：“郎君客气，借书不过小事罢了。只是……”

萧扶忧环视书房，了然道：“既然小公子现在在收拾，恐怕不好翻找……若小公子不嫌弃，可否允我三人从旁协助？如此一来，可以尽快收拾完，另一方面……就当是借书的报酬。”

方明卿忙低头：“郎君这话实在让明卿惶恐。”

萧扶忧扶了他一把。

“不必惶恐，诚如公子所说，小事罢了。”

萧扶忧的话说到这份上，方明卿也只能答应。不过萧扶忧没想到，他说“从旁协助”，结果他们真的只是协助。因为里面有许多典籍，他们都没有听过，到底该归哪一类，还得问方明卿。一通整理下来，萧扶忧倒是对方明卿有些刮目相看了。

方明卿不怎么说话，但莫边芽每每问些与书不相干的话，他也都认真接了。所以虽然屋中氛围依然没见得多热络，但也不会让人不自在。

何星将一丛理好的竹简放到空闲的案上，转头问方明卿道：“这些要送去何处？”

“会有人将它归入书库里。”

何星看了眼萧扶忧，继续问：“问心居中有书库？”

“有，与书阁相连。”方明卿直起身道，“这些书大半都是书库中的，二位郎君若有意相借，其实也可以直接去书库。”

看起来，这书库似乎是一般人都能进的，那多半就不会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书库了。

何星道：“多谢小公子。”

方明卿低垂着眉眼，欲言又止。

莫边芽见状，心念一动。

“小公子，你看我们三人，唤你长兄叫方兄，唤你仲兄叫子游，那不如以后我们也不唤你公子了，就叫你明卿，如何？”

方明卿点了头，甚至脸上有一点红。

何星心中惊叹，在体察他人心绪方面，莫边芽实在让人佩服。

三人帮方明卿收拾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所有书都分好。方明卿向他们道了谢，请他们稍作休息，而何星看着他们理好的书，发现好像有一小部分典籍被方明卿特意提了出去。

何星向方明卿问起，方明卿答道，那些书并非是问心居书库里的。

“是你自己的？”

方明卿摇头，他自己的书又被另外分成一堆。

“这些书乃仲兄所借。”

莫边芽惊讶道：“是子游的书？”

萧扶忧觉得不像。

作为方家公子，方子游自然从小没少学东西，但再怎么着，方子游也不像对法令律条很有兴趣。

方明卿看着三人迟疑了片刻，终是道：“这些书并非属于兄长，而应该是迷渊岛上的。”

“……迷渊岛？”

迷渊岛归方乾所有，是侠客岛的禁地，这一点，还是当初方明卿告诉何星他们的。

萧扶忧：“明卿你的意思是……迷渊岛上也有和问心居类似的书阁书库？”

方明卿毫不犹豫道：“我不知。”

显然，方明卿没有资格进迷渊岛，方子游才有。

屋内静了一瞬，何星他们没有再追问。

.

三人离开前，萧扶忧倒是真心实意地向方明卿借了两册书，晚上闲时便倚在枕上细细的看。

何星将榻边的灯移近了些。

“《六典》？”

方明卿是在研习中原律法吗？可这书对萧扶忧来说又有什么好看的？

何星问萧扶忧，那人一笑，指了指书上的批注。何星倾身看过去，发现这批注几乎每页都有，而且还出现了两种字迹，一种飘逸洒脱，一种则更清秀稚嫩。

两种笔迹出现的时间显然有差，往往是前一种批注提出了问题，后一种批注想尽办法来解答论证，仿佛是一场隔空的对话。

何星指着那后一种笔迹道：“这应该是明卿写的。”

萧扶忧点头表示赞同。

可另一种笔迹出自何人之手呢？

萧扶忧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何星看到了一个略显眼熟的钤章。

“这是……东方谷主的印章……”

看来，东方宇轩应该就是那另一人。

“这书大概是那位东方前辈特意从中原带回来赠与明卿的。”

书页稍稍泛黄，书边微微起毛，但没有任何一处褶皱，显然这书一直被小心翻阅，妥善保存，而且，方明卿可不是会随意在书阁的书上落下这么多批注的人。

何星舒了一口气，引得萧扶忧抬起了头。

“道长白日里不追问迷渊岛的事，是不是恐怕这里面牵扯到方家嫡系和旁系的隔阂，触动那小公子心事？”

何星点头。

不过这本书至少可以证明，作为嫡系的东方宇轩，对旁系的子侄也是很上心的。

“区别总会有一点，但别的且不说，有元夫人和方宸在，这区别不至于那么大吧。”萧扶忧合上书，将它安放到了榻边的案几上，“我想，那迷渊岛的禁令，应该不是针对旁系，而是针对大部分人。至于子游兄……他毕竟是方岛主的爱徒，也是被看好的少门主。”

“这么说来，我们想打听迷渊岛上是不是有书库，也只能去问子游了。”

“是啊。”

萧扶忧拉着何星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以赵涵雅所说，九天书库应该非常重要且机密，而且不会离苍天君太远，迷渊岛上如果有书库，的确符合这两点。”

何星忽然出神。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一件事……”

“何事？”

“就是我们最开始在侠客岛打听到的，关于迷渊岛遭歹人入侵的事……”

萧扶忧眉头一皱，随后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在他们来东海之前，差不多与青莲狱暴动同时，有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开了侠客岛上方家守卫的注意，而后突袭迷渊岛，导致岛上死伤惨重。

“是了……我们后来还曾问过尹阁主……”

迷渊岛上驻守的都是方乾的心腹，会觊觎迷渊岛，又能促成突袭的人不会很多，这是他们当初得出的结论。

“你觉不觉得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些像？”

“道长是说……巨冥湾的事？”

这两件事表面看起来毫无关联，要说共同的点，那就是它们都扯上了方家，其中都隐约有内奸存在。

“如果这两件事真的有关，那还真是处心积虑的一盘大棋……”

何星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

“尹阁主那时说过，迷渊岛之事，方家还在调查。”

“对……所谓的元凶首恶被捉住，应该只是对外的托辞。就是不知中间插入了一个霸王擂，这事情现在有没有调查完，或者，还有没有继续在调查。”

但是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经历过歹人入侵之事，迷渊岛的守卫一定会更严密，而外人想进就更难。

“我看，我们不妨就以之前迷渊岛之变为由，向子游兄打听一下。”

一则是了解情况，二则也是为方家提个醒。

“就依你说的办。”

这章改了好几遍，所以发迟了

《六典》就是《唐六典》，开元年间编成的一部法典

籴（音同狄），入米

粜（音同跳），出米

这两个字就这么形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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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