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台边上这会早已不见了打球玩闹的学生们,当然也不再有男生女生趴在边上写作业或是背书做题。容珊记得从前晚自习前,这里也能碰到一两对班里或是其他班级的小情侣。她们班上就有这么一对,正好两个人都是会打乒乓球的,晚自习前常常能看见他们在这儿或是边上现在大门紧闭的体育馆里打球,你来我往的,外人看来只是在打乒乓球,大仔细看去,却分明又是武侠片里的眉来眼去剑。
在她的中学时代,这些自然是与她无关,但多年后的如今,她在初冬的暖阳里倚靠着乒乓球桌小憩片刻,身边站着的却真正是她的恋人了——燕长离与她一起靠在球桌边沿上,侧过头望着她。
今天燕长离换了件褐色的衬衫,毛衣外套脱了下来搭在臂弯里,底下依旧是方便活动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他和她一样倚靠着球桌边沿,他们的目光也就在吹过树梢的风和时隐时现的鸟鸣里相遇了。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却又仿佛已经说过了千万句话。
“下午去哪儿玩呢,小蝴蝶?”
正在喝着茉莉乌龙茶的容珊听见燕长离这样问自己,她刚想开口回应,又听见燕长离接着说:“上回在河西瀚漠的时候,你说你去过图书馆做志愿者,要不我们去那儿看看?就当重新培养一下看书的爱好了。”
“对,我假期几乎都在那儿做志愿者,那地方离这里还真不远,也就两站公交车的事。”容珊点点头,“那儿我可太熟悉了,高中的时候我就是那儿的读者,没少跟闺密去自习,寒暑假的作业一大半都是在那儿写的,前两年换新的借书证,我还专门去办了一张。说的夸张点儿,闭着眼睛我都知道哪儿有什么书!”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从半靠半坐着的球桌边上跳了下来。
“不过我们现在就得出发了,今天是元旦,图书馆下午三点就闭馆。”她对燕长离说,“走吧,车站就在正门外边。”
“那就出发吧,小蝴蝶。”
燕长离也伸出手来拉住了她,他眼中倒映着她满眼的期待,和除了清澈的温柔之外别无他物的笑容。
她牵着他的手朝校门的方向走去,踏着满地细碎摇晃的树影。
已经过了早晨开馆的时分,市图书馆门口早就不见了长长一排用来排队的书包水杯之类物品,但门口确实也比平日热闹了。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家长格外多,一走近便又是一片吵吵闹闹的动静,在馆里憋得慌的小孩子出了大门就开始大叫大笑,奔跑打闹的更是不在少数。但现在容珊不是志愿者,她与燕长离跟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普通读者没什么两样,也就目不斜视地进门过安检去了。
市图书馆最主要的开放区域就是三层的阅览大楼,一层是报刊杂志和自习室,二楼三楼都是图书借阅室,文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外文图书样样兼备。在二楼走廊的另一侧还有少儿图书室,那就是容珊做志愿者时最不想去的地方了。
如果不是为了志愿服务时长,她也不想面对根本没法整理整齐的书架和根本不把自己孩子之外的一切当人的太子爹妈,还有他们带来的小崽子。光是东一堆西一堆仿佛永远收拾不完的书就够头疼了,冷不丁还得发现几本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只剩封皮封底甚至其中一页的书,甚至还能撞见罪魁祸首制造它们的现场。
但她要是上去制止,收获的就是做家长的劈头盖脸一顿骂,甚至还有人振振有词地说:“这孩子动手能力强怎么了?以后前途大着呢!”
明明她也是自己爸妈的孩子,怎么就非得像电视剧里的奴才一样给这些个无法无天的皇太子皇太女卑躬屈膝、甚至当马骑呢?
不过如今志愿服务的时长早就足够了,她今天也不是来接着当志愿者的。
燕长离跟着容珊走进图书馆大厅里,两个人对着面前大屏幕上播放的实时在馆人数和借阅排行出了会神。容珊刚想拉着他去看看指示牌,就听到燕长离说:“要么去一个你最喜欢的阅览室吧,怎么样?”
“我最喜欢去的……除了自习室,就是三楼的文学借阅室了——自习室的位子不好抢,来得晚了一个座也等不到,我就到阅览室去。”容珊指着三楼的方向说,市图书馆阅览大楼的环形结构让他们在一楼大厅里也能看到二楼和三楼的情形,“在阅览室有个好处,作业写累了还能看看里边的书,几个阅览室我都去过。”
她走到电梯边上按下了上行按钮,这栋阅览大楼虽然只有三层,搭电梯也比走楼梯省事得多。不多时电梯从二楼下到了他们所在的一楼,门打开时里边三三两两的人便往外走,两个堪堪到她膝盖高的男孩子你追我跑地冲出来,差点一头撞在她身上。燕长离拉着她向后退了一小步,等电梯里的人几乎全出来了才一块跟着人群进了轿厢里。
电梯停在二楼时便下了不少人,折让被挤在轿厢角落里的容珊和燕长离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假期里读者实在是多,他们一进电梯便被挤进了角落里,容珊前边又是个体型胖大的中年女人,一靠近便一股子汗味混着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她只得一个劲往后退,整个人都靠在了燕长离身上。
好在那女人在二楼就下去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文学借阅室还是不变的一排排灰色金属书架,窗边矮一些的是新书区域,高的则是寻常意义上的馆藏架。自习的位子早就坐满了,就连靠窗户的沙发和茶几,乃至书架中间,也能见到对着习题试卷或是平板和笔记埋头苦干的学生。当然,少不了的还是他们这样的读者。
燕长离承认自己确实不属于爱看书的那类人。小学到高中学校都有图书室,但不是小得可怜,就是没什么书可看。大学里倒是有颇具规模的图书馆,可除了期末周和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不会往那儿跑。平日里要说看得最多的,或许真只有专业课本和事业单位的考试教材。所以一走进借阅室里,满墙的书就让他感到有些发蒙,这可比容珊带自己进去的小学图书室大多了。
应该先从哪儿看起呢?他忽然感到迷茫起来。
“小蝴蝶,这里都有些什么书来着?”他转头问身边的容珊,“或者……你最喜欢看的书在哪儿?”
“你说这里啊,这间借阅室是文学的,什么小说散文诗集故事,中国的外国的都在这。”容珊对他说,“我最喜欢的嘛……其实我来这儿什么都看,看小说,也看诗集和散文之类,还有里边关于历史的也没少看。现在反正离闭馆还早,我就带你都转转吧。”
她的手又一次自然而然地伸过来,与他的牵在一起。
图书馆的书架在设计时或许是没有太多考虑,只要能让图书分门别类在上边放着并且排列整齐,加上分类号之后读者能找到就行。但它们却总在一个又一个的浪漫故事里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譬如男女主人公一定会在它旁边读同一本书,又或者他们一定会分别身处同一排书架的两边,还一定会有人抽走一本书,留出一个刚好能让他们彼此对望的空缺处。
容珊带着燕长离从新书架开始,一路朝借阅室最里边走去。文学借阅室里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小说,它们也是这里数量最多的书籍,光是书架就占了一半以上。借的人多,看的自然也多,尤其今天是元旦假期,正是上班的上学的都放假的时候。只要是小说书架,几乎每一列中间都有人站着看书,还有孩子索性坐在了地上。里边的外国文学和历史类倒是人少些,至少在来到放着外国文学的书架中间时,人是比外头少了些。
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停下来的这排书架上放着的不是热门的欧美文学,也不是脍炙人口的日本推理小说和轻小说,而是一些亚非拉国家的作品。就比如此刻在他们身边的,是伊朗、土耳其和阿拉伯国家作者的作品。比起那些人人耳熟能详的欧美或是日本作者来说,它们确实没那么热门。
容珊随手从架上拿下了一本书,燕长离走过去看,那书的封面上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拍的是城墙和清真寺的圆顶,旁边写着新宋体的书名“阳光下的人们”和作者的名字“格桑·卡纳法尼”。
这是一本出自巴勒斯坦作者的小说,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设计者刻意为之,本应是纯白色的封面也泛着淡黄,就像那张老照片。她翻开了书,燕长离便凑近她身边一块看起来。
“世界当代史和文化史老师都提到过这本书,说建议我们读读看,这不,今天正好遇到了。”她小声地对燕长离解释道。
这个元旦并不是李阁在中国度过的第一个。从六年前他来到这个国家那天起,对元旦的印象就从特拉维夫的“西尔维斯特之夜”变成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红灯笼和“欢度元旦”的字样。就像犹太新年到来时,与他一起分享苹果、蜂蜜、石榴和圆形面包的不再是父母和兄弟姐妹,而是几个同样来自以色列的同学。他与家人在视频电话里一起祷告,微信里弹出他们发来的“Shana Tova”——这是希伯来语里的“新年好”,来自父亲、母亲、弟妹和兄长。
父母与弟妹围坐在家里的餐桌或沙发边,兄长全副武装地守在边境的哨塔上,正像他在上一个犹太新年里收到的照片那样。
现在他倒是不怎么考虑这些了,他更该考虑回复哪几个女孩子的信息,和晚上到哪儿去狂欢一场。就在他靠在单人公寓的沙发上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接到了哥哥的视频电话。
“嗨,佐尔,在中国还好吧?”视频里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犹太青年长着一双与李阁相似的绿眼睛,正在土黄色的营房帐篷里对着屏幕这边的他打招呼,“待会还有行动,我趁现在给你打个电话——一切都还顺利吧?”
“当然,哥哥,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里什么都有,我过得挺不错的。”李阁对视频里的兄长说,“你知道的,这儿什么都便宜,连姑娘也是,那些像电视剧里的啦啦队长那样的姑娘,别人怎么也追不到,可我只需要勾勾手指,她们就会争着凑过来。不过……我最近的烦心事也很这个有关。”
“怎么,照你这么说,你们学校就没有你拿不下的姑娘,难道还有哪个姑娘连你也拿她没办法?”
听了哥哥的反问,李阁又想起了图书馆里容珊半句也不多说就转身离开的背影,他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道:“是,是有这么个姑娘,她连多说半句话的机会也不给我,可她跟别人都不一样,我……我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就连我想在她身上花钱,她也没给过我机会。”
“就在前两天,她还故意让我看见她的男朋友!可有男朋友还和我约会的女孩子也不少,她从前的室友就是其中一个,怎么就她不一样……”
接着他听到了扬声器里传来的,哥哥爽朗的笑声。
“没关系,佐尔,不就是个姑娘吗?”视频通话另一头的犹太青年说,“想想加沙城,再想想那些我们得不到的地方现在都怎样了。”
李阁正要再说些什么,视频里就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用希伯来语大声喊着“奥默里”。屏幕里的哥哥转头应了一声,又对这边的他说:“好了,佐尔,行动要开始了,回头见——祝你健康,亲爱的弟弟。”
名为奥默里的犹太青年挂断了视频电话,也将李阁的思考留在了屏幕这头。
本章中所有希伯来语等外语已经默认经过六公主译制处理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以色列人也在说中文了——更何况李阁本来就会中文,他中文是挺流利的。
以色列新年习俗来自网络资料。
《阳光下的人们》也确实有这本书,作者是巴勒斯坦人格桑·卡纳法尼,1936年生于巴勒斯坦北部的阿卡城。 这篇小说是他本人在巴勒斯坦难民营执教时生**验的结晶,它形象地描绘了难民营同胞的可悲生活。1972年7月8日,卡纳法尼在贝鲁特遭遇暗杀,不幸身亡。
还有兄弟俩的全名分别是奥默里·米格达利亚胡和佐尔·米格达利亚胡,但我们叫外国人大部分叫姓,所以前文说“本名米格达利亚胡”也没错——就像你也不叫□□做唐纳德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绰绰下云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