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渊起初还担心与方无声同住一屋会被他烦得无法入眠，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对他心中有愧，答应配合治疗，结果作为患者，方无声还没有放弃，他自己却先放弃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方无声前半夜根本就没有上床，一直埋首在一堆陈旧的书籍卷册之中读读写写。

沈清渊躺在床上，隔着屏风看着灯下苦读的那人，觉得他认真钻研学问的时候其实比他平时要正常多了。

及至后半夜，沈清渊翻了个身，发现方无声已经在他旁边睡下了。他仰面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非常安静规矩，与他酒醉时那拱来拱去的睡相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与这医馆里终日弥漫的味道一样，让人莫名觉得安心。沈清渊这些年一直游走于江湖中最危险最黑暗的地方，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终日与杀戮为伴，如今却好像找到了避风港。

至少他知道，睡在身边的这个人于他而言是绝对安全的。

翌日一早，沈清渊睡醒的时候，看到方无声已经准备好行医箱守在床边了。

见他醒了，方无声仔细观察了他一小会儿，甚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测试他的视力，一边问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可能因为昨晚睡了个安稳觉，沈清渊今天精神很好，身体一切正常，既没有失明也没有失聪，眼前也没有出现乱七八糟的幻觉，便道：“很好。”

方无声打开医箱：“那就好，如此只要针灸片刻便可以下床了。”

一切正常还要针灸？

沈清渊有点不情不愿，但鉴于昨天惹恼了这人，便也没说什么，索性躺平了任他摆弄，但在方无声伸手去解他腰带的时候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你中的尸毒游走于全身，一直在侵蚀你的身体，我用针灸测一下毒蔓延到哪些部位了。”

也罢。

沈清渊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开了手，任由方无声解了他的腰带，剥开前襟，一双手依序按过各个穴位，然后将一根根银针刺入皮肤。

方无声行医的时候与他平时的样子迥异，他表情沉静，目光只专注于手中的针上，偶尔与他视线相触，也只是短短一瞬便移开，沈清渊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

与此同时，医馆另一间客房里，阿禹将一碗稀粥和两碟小菜端进屋，放在桌上。

唐潇和衣而卧，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冷声道：“拿走，我不吃，出去！”

曲澜洗漱完毕，正要下楼去吃早饭，途经唐潇门口，正好听到他的话，哂笑一声：“大清早的，又在欺负小姑娘了？”

唐潇冷哼一声，撇过脸去，看着窗外。他昨晚自己拆了绷带看过了，受伤的半张脸惨不忍睹，因此他下意识想要将右边半张脸掩藏起来。

曲澜示意阿禹先出去，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看着唐潇：“我们先说好，冤有头债有主，谁伤的你，你去找谁，这帐可不能算在我们头上。方大夫和阿禹姑娘都是平民，你当初还差点杀了方大夫，他原本可以不救你，让你死在外面的，你要是把火气撒在他们身上，对他们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我曲澜第一个不放过你！”

唐潇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这粥熬得刚刚好，你要是不吃，那我吃了啊，别浪费！”曲澜说着，就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开始喝粥，喝得啧啧作响。

曲澜正吃得高兴，却听唐潇冷不丁问道：“我的脸……能不能治？”

曲澜一怔，放下筷子，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你怎么整天对人小姑娘凶巴巴的，见人就咬，敢情你是在担心你那张脸啊？”

“到底能不能治？”唐潇有些不耐烦。

“当然能治，不过需要一些时间，而且治好之后也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光滑，毒渗透得太深了，总要留下一些疤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在乎容貌啊？留点疤又不会怎样。”

唐潇不说话了。意料之中的事，他的脸，算是毁容了。

曲澜将阿禹送来给唐潇的早饭一扫而空，满足地抹抹嘴，端着空餐盘下楼去了。

唐潇忧郁地看着窗外。

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暗算了，那人用的是连卯研制的毒药，但是他没有证据证明暗算他的人是自己的师父连卯派来的，毕竟总坛之中许多的用毒高手都喜欢跟连卯购买毒药。况且，连卯也没有理由暗算自己，他自诩还是毒医连卯座下第一人，尚有利用价值。

也罢，眼下也只有先在这间医馆栖身，把伤养好。曲澜这人虽然讨厌，但总不至于害他，沈清渊自己都活不长了，定然也没有心思为难他，至于医馆的其他人，都是平民，不会武功，也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这么一想，这间医馆倒是非常安全，是个适合养伤的场所。

谁知，曲澜下去没多久便又折返回来，手里还端着另外一份早饭。

他将清粥小菜摆上桌，对唐潇道：“小子，想要养伤呢就给我好好吃饭，放心，没毒的，我要是想害你，当初就不会救你。”

“出去！”

“行、我走，你自己吃。”曲澜放下东西，掩上门便离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子一点都没变，对谁都充满警戒，像一头野性难驯的野兽。不对、也许他曾经是有机会驯服他的，但是他中途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