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惊动公馆的车夫和大帅的卫兵。

李承恩叫了个听差，让他帮自己去向大帅禀一声，再寻罗浮仙说清楚。自己则拉着叶英，快步出了叶公馆后，就沿着进来的巷弄，慢悠悠往正街上走。

夜色正浓，一弯薄薄的月牙儿挂在头顶的天上，夜风已经起来了。

李承恩拉着叶英沿街走着，寻了个小卖店，用叶大公子的名头找店主要了张椅子给叶英坐下，自己则掏了钱，借了小卖店的电话，逐一打给杭城的几家租车行。

偏偏今日怕是时运不好，李承恩问了几家租车行，都说车租完了。他只好转身，想问叶英另讨个主意。却见叶英只穿着件单薄的西装，正抱着手臂扛着夜风。

他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给叶英披上，又叫了小卖店的老板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放在叶英的手心里，自己则在叶英面前蹲下，抬着头看他。

叶英一向善解人意，听到了李承恩的动作，便问道：“叫不到车吗？”

李承恩替他拉了拉外套，回答道：“都说车租完了。”

叶英“嗯”了一声，静了半晌，才向李承恩说道：“你拉着我走回去如何？”

李承恩急忙拒绝，说道：“好远的路，现在天黑了看不清，只怕我们要走得磕磕绊绊。”

他怕叶英坚持，只能把自己心头一直在犹豫的想法问了出来道：“不如我们回公馆去，让叶家的车夫或是让大帅的卫兵送我们去。”

叶英素日一向好说话，今日却有些倔强。听了李承恩的话，虽不拒绝，却是坐着不动。李承恩只能陪他呆着。

小卖店老板见他二人一时不走，便上前来，有些急切地推销自家的吃食。李承恩不愿让叶英吃外头不干净的吃食，又怕店老板不借椅子，只能同他打着哈哈，话没说几句，叶英却站了起来，摸着从李承恩的钱夹里拿了张票子，也不管是什么面值的，把它拍在椅子上，就拉了李承恩往外走。

小卖店老板忙去捡钱，也顾不上和李承恩说话了。

李承恩连忙看叶英，却见叶英抿着唇，脸板得紧紧的。他不懂叶英气在何处，只好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叶英低着头走路，闻言头也不抬道：“我有些累了，想要快些回去。”

李承恩闻音知雅，拉着叶英走了几步，见他气散了些，才又问道：“那我们去前头寻张黄包车坐着回去罢？”

叶英点点头，任由李承恩拉着他，把步子放慢了走着。

他们走出了一截，却是一张黄包车也没见到。李承恩怕叶英走不动，正想说背他一截，却见前头路口处有个卖烤红薯的小贩。

红薯皮的焦香随风飘了过来，李承恩心头一动，去看叶英，发觉叶英的鼻子动了动，连忙问道：“前头有人卖烤红薯，我有些饿了，你要不要也吃？”

叶英点头道：“今天厨子的晚饭做得清淡，我也觉得有些饿。”

他们急急走了两步到摊子前，李承恩亲自挑了几个烤的最好的红薯，又多多的给了小贩钞票，自己则抱着红薯到叶英跟前，一边吹着，一边替他剥了半个皮，这才安心交给叶英道：“你先吃这半个，吃完了我再帮你剥。”

说完，他又剥起下一个红薯，却也是剥了半个皮，自己不吃，只等着叶英吃完那半个，又把手里的半个交给他。

“你呢？你怎么不吃？”叶英问道。

李承恩却是把叶英吃剩的那半个的皮剥了，塞进嘴里道：“我在吃呢。”

叶英在夜里看不清楚，他只当李承恩也吃上了红薯，心里稍安，虽是不饿，却慢条斯理地陪李承恩吃起来。

他们在路边耽搁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黄包车过来。李承恩忙把手里的红薯皮丢进纸包里，自己则上前去问。

谁知拉黄包车的汉子也是个犟人，任李承恩开价多高，一口咬定了今日有事，不拉车了。他说着，就要让开李承恩往前走，李承恩却是急了，一把拦住那车夫，按着他的肩道：“我今日有急事，一定要你这辆车，你若是不拉人，就开个价，把车卖给我。”

车夫好言求了半天，李承恩咬紧了牙不松口，气得那车夫一把丢下黄包车，开了个自以为上天的高价。

李承恩却是松了口气，掏了钱塞进车夫口袋里，自己则拉了车，小跑着到叶英跟前。

叶英听到动静，转向李承恩来的方向问道：“你叫到车了？”

李承恩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又放下车，过来扶着叶英坐上去，自己则拉上车，还装出一副对车夫说话的样子道：“你快些把我们拉到地方，车拉得稳些，我赏钱也给得多些。”

叶英听他说话有些不对，可他从来都相信李承恩，因此便只问道：“你不上来同坐吗？”

李承恩笑着答道：“这张车我们两人同坐小了些，我在旁边跟着车跑就是了。”

他怕叶英不同意，又补充道：“我在军营里跑的路比这多多了，你不用担心我。”

好不容易等得叶英同意，李承恩连忙催促车夫道：“快些拉车。”

说着，他就拉着车跑了起来，后头的烤红薯小贩却是被他一番操作给惊得楞在原地。

叶英本就不胖，大病一场后更是清减不少，罗浮仙替他补了许久都没有补上来。李承恩想着，大约也用不了多少力，很是信心满满。

可叶英虽不重，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再加上李成恩不是拉惯车的人，虽有一身力气，却是使了许多无用功。他拉着车到了半路，已是一头的汗，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车里坐的叶英向来耳力过人，李成恩怕他怀疑，注意力很是集中在他身上，见他正屏息听着些什么，心里不由得一急，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高声说道：“这个车夫倒是个话不多的。”

叶英没有回答他，叶英抿着唇，一看就是生气的模样。

李承恩不愿放他下来走路，只能想办法逗他开心。他掐着嗓子怪声怪气地回答自己道：“老爷，不是我不爱说话，是我怕说不好话，惹了坐着的这位爷生气。”

叶英还是板着脸，李承恩索性又问自己道：“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会生气？”

说完，他掐着嗓子叹了口气，朝着身后大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谁？我拉车这么多年，走街串巷，什么人不认识。”

“这位呐，就是鼎鼎大名的叶家大公子，以后要当商行老板的那个。”

叶英的表情微微松动，李承恩趁热打铁，又问道：“那你说说，你怕他生什么气？”

“从这位叶大公子上了车，一句话都没对小人说过。”叶英轻笑了声，李承恩又接着道：“我就怕他一气之下又不坐小人的车，要去走他的路去了！”

他说了一堆话，逗得自己哈哈大笑，叶英却只是笑了两声，便收敛了笑意，说道：“停下吧，别拉了。”

李承恩不听他的话，叶英越说，他跑的越快。气喘吁吁的，却头也不回地道：“叶大公子，小人收了李小将军的钱，要送你回家的。”

他拉着车跑了段路，终究是体力不济，慢了下来。可他又怕叶英下车，只停下大大呼了口气，就又跑起来。叶英不说话，李承恩就只当他生气，自己也闭着嘴拉车。

眼看前方已经能见到公寓大楼的门灯，李承恩舒了口气，正准备擦了汗，一鼓作气冲过去。谁知手抬到额头前，却先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叶英手里握着手巾，正俯下身子，伸长了手臂去够他。可他终究看不见，只能往头边的方向胡乱地找。

李承恩忙抓住叶英的手，握了一下，又发现自己一手的汗，赶忙松手，在西装裤上擦了擦，才拉住叶英的手，握住他手里的手巾。

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跑完了最后一段路，把车停靠在公寓楼下。

管楼的人对他二人再熟悉不过，见了他们的模样，愣了愣，却是连忙开门，取了块毛巾给李承恩擦汗，自己则躲在门后，偷偷看着他们。

李承恩也不急着去擦满头的汗，只一心一意把手上的汗液擦干净，又把毛巾丢在车上，这才小心扶了叶英下车。他一手揽着叶英的手臂，一手握着叶英的手，引着他上了楼梯，送进了楼，才松开手，试探着问道：“我上去叫罗浮仙下来接你？”

叶英的嘴唇微微颤动，他拉紧了身上披着的外套，小声问李承恩道：“你不送我上去了吗？”

李承恩低下头，看着叶英的脚，轻声说：“我怕你不愿意见我。”

他们在楼里站了会儿，站到看楼的都关了门，不愿听他们的话，叶英才小声回道：“我没有不愿意见你。”

他不等李承恩回话，就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自己摸索着上了两阶台阶，腰就被人扶住。

李承恩贴心叫着叶英抬脚或是落脚，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叶英听着，心情也好了，他轻声问李承恩道：“车夫，你的黄包车不要了吗？”

李承恩笑着贴近他道：“怎么不要？明天我就叫卫兵抬到三楼李大公子家里去，下次还拉大公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