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又决定动兵，接连几日，李承恩都宿在营里，没有“顺路”去叶英处闲逛。他一连忙碌了许多日，睁眼闭眼都是满满的事务，夜夜躺在床上，总是格外思念叶英。

大约也是怕打扰了他。这一连许多日子，除了头几日里，叶英又着人给他送了几方叶公馆的厨娘新做的点心来，后头这许多日子，便是连书信也没有一封。李承恩心里难免对叶英有几分怨气，总期待着叶英来关心关心他，却又知道叶英分明是怕耽搁了他的正事。

他日思夜想着，那日处理完事务出营时，偶见天色半昏半明，东边天头挂着弯钩似的月亮。

李承恩看着，觉得这月亮似曾相识，一路想着回了住处，洗刷了躺在床上，才忽然记起，他拉着黄包车送叶英回公寓那日，天上也是一轮这样的月。

不知不觉，他与叶英竟是一月不见。

茶楼里歌女的音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叶英轻声细语，亦唱过歌女的曲子。他记得那是半阙词，叶英最爱后两句，叫做“当是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

李承恩忽而心神荡漾，一个翻身从床上做起来，拉开了窗帘就扒着窗户往外看。

月亮不知何时爬到他的窗边，旁边飘着几缕淡黄色的轻薄云彩，倒像是雾气一般。

明月在，彩云也在。李承恩呆呆看了月亮半天，手忙脚乱地穿起了衣服。他也顾不上关上窗，衣服也是胡乱套上，扣错了纽扣也没有放在心中。

他一心只想着叶英，拉上了门，拔腿就往公寓那边跑。

夜深人静，街上行人稀少，他一人跑着，却也不觉得孤单。只因心里想着念着叶英，便觉得叶英也在他边上，正似往日一般含笑望他。

李承恩越想，脚步越快，匆匆跑到公寓楼下抬头一看，三楼西边，叶英的卧房还亮着窗。他无意上楼去打扰了叶英休息，只在楼下仰头看着，像看着一汪月亮的光。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忽然间，叶英的窗口闪过个玲珑人影。李承恩头脑瞬间发热，他把手笼在唇边，像个喇叭形状，正要喊，却见窗帘拉开，露出罗浮仙的半张脸来。

罗浮仙见到李承恩，先是一愣，然后就要转头去叫叶英。

李承恩却是被这夜风一吹，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放下手，冲罗浮仙直摇头。罗浮仙见状，只能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了，随后就拉拢了窗帘。再过不多时，叶英房中的灯便灭了。

公寓楼里人人歇息一片黑暗，李承恩却觉得，身旁的光更亮了。他抬头朝月亮望去，却见绕着月亮的彩云不知何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只有月亮留在原地。

他叹了口气，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叶英的窗户，正欲离去，却见公寓门厅的灯忽就亮起，看楼的人披上外衣，打着哈欠开了门。

李承恩疑惑，凑近几步过去看，就见叶英披上件与身上衣衫大不相同的西服外套，慢悠悠从楼里出来。

他赶忙迎了上去，走到半路，才后知后觉整理起衣服来。他把扣子扣好，领子翻出来，叶英已下了台阶，正立着耳朵寻他的动静。李承恩不愿他多吹风，大步跑了过去，呆呆站在叶英身边，却是口笨舌笨，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英也不要他说话，反而问他道：“听罗浮仙讲，最近你营中很忙。”

李承恩低头看着叶英的手，犹豫着要不要牵一牵。听他一问，忙答道：“是，上到大帅，下到看门的卫兵，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叶英幽幽叹了口气，感叹道：“不知你何时会回来。”

李承恩却是再也忍不住。他抓住叶英的手握在手里，转头看着他额上的胎记，所有的心里话像是流水般冲出来。他轻轻抚摸上那片红印，像是在承诺般说道：“只要心里想着，不管何时回来，我总会来见你。就像今天一样，我见了月亮，忽然就很想你，不顾一切地想见到你。”

他说着，脑子里的话说完了，大脑也像是没了意识，只知道就看着叶英，却不知该有什么动作。

叶英动了动耳朵，他像听到大鼓般的心跳声响个不停。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李承恩，却只能在心里头描绘李承恩现在的呆样。他想了好久，干脆也不再去想，转身就沿着李承恩手臂的方向，紧紧的抱住他。

他的耳朵贴着李承恩的耳朵，像是听到了他听到的声音。他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用嘴紧紧贴着李承恩的肩膀，喃喃道：“那你要记得，我与明月同在一起。”

李承恩的心脏狂跳，抱着叶英的手指在颤抖。他微微偏头，把热气喷吐在叶英的额头上。

他终于如愿以偿，能亲吻那朵红花。

大帅又打胜战的消息像长了腿一般，在杭城里四处传播。

罗浮仙翻开了商行近日的账本，替叶英念了两行，又像失了力气，只倒在桌上对叶英道：“今天人人都去街上迎接大帅的军队了，怎么就我们还要在这里算账。”

叶英不急不忙说了个数字让罗浮仙记好，然后才笑她道：“你这么记着大帅的军队，你是有相见的人在里头不成？”

罗浮仙牙尖嘴利，立马反驳叶英道：“哪里是我有想见的人？我看，有情郎在军队里的，怕是这屋子里的另一人吧？”

她摇头晃脑，像背诵课文一样说道：“我见了月亮，忽然就很想见你，不顾一切地想见到你。”

背完了，还要抬着下巴去看叶英，问他道：“大公子，您说我背没背对？”

叶英说不过他，却又不能低头看账，只能装没听到。可他的心却跳个不停，脑子里只记得那首晏小山《临江仙》的那句“当是明月在”，旁的全记不起来。

他念着这句诗，想要背出下句，却总是想不起。

罗浮仙还在喋喋不休，可忽然，她“啊”了一声就住了口，叶英仔细听，却只能听见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没有脚步声传来，那个进来的人似乎还站在门口处。罗浮仙也不说话，叶英喊了两声，只能自己问道：“谁来了？”

他问题出口，脑子里忽就一片清明。他立马起身，想要到门口去，却被一人握住手，带入怀中。

李承恩的呼吸打在他耳边，他轻声回答叶英。

今照彩云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