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少爷,今日吕仙师要到家中拜访,他可是得大道的人,少爷若是能跟吕仙师学道,未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说话的人的面孔模糊不清,李忘生一厢情愿的相信,这应该是个不到花信年纪的妇人。她的手应当干燥又温暖,牵他走路的时候,步子小小的,慢慢的。这是他的奶娘,是把他带大的人。

李忘生12岁后便再未见过奶娘,那时他与奶娘差不多个头,也与师兄、与师兄背上的剑一般些。师兄也是个小豆丁,却总在他面前摆出大哥的架子,大步大步地跟着师父走,口中总要说些嫌他腿短走得慢的话。

可每每他走不动了,师兄总是抿着嘴,板着脸替他背着剑。

师父吕洞宾为人洒脱不羁,外人常说他是得大道者不拘小节不理俗务。可在谢云流和李忘生看来,吕洞宾是个顶顶自由、随心所欲之人,常想一出是一出,这可苦了随他历练的两个小少年。

李忘生前一日还是家中养尊处优的少爷,后一日就成了吕洞宾门下的小道童,万事不会且不说,当每日走的路就足够他攒一包眼泪。偏吕洞宾甚爱游山玩水,每到一处,听当地人讲些古后,总要去游览一番。况且好景常在非常之地,路途便难免崎岖难行,以至于李忘生没两日,便走了一脚的泡。

“那时还是师兄帮我挑破的水泡,也是师兄去跟师父说,在当地多留些时日,待我养好了脚上的伤再行出发。”李忘生剪下一截烛芯轻轻吹灭,烛芯很快蜷缩成一小团黑色的灰烬,李忘生把剪刀尖轻轻磕在烛台上,那团灰烬落入滚下的烛泪中,很快被包裹住。

“你脚上半点痕迹都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子,我自小随师父奔波逛了的,自然要照顾你。”谢云流扬眉道:“走路便罢了,我们为人徒,帮师父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是应该的事,你何曾做过这些。”

李忘生笑道:“是了,莫说替师父洗衣了,连我自己的衣服,都需要师兄帮衬才能洗净。若没有师兄,我一早便要哭喊着往家去,哪里还能坐这里与师兄秉烛闲话呢。”

说着,李忘生端起面前的茶盅,正色道:“忘生自拜入师父门下那日起,时时事事依赖师兄照顾帮扶,今日便以茶代酒,谢过师兄。”

谢云流也随之端起茶盅,二人碰杯,相识一笑,皆一饮而尽。

李忘生较谢云流要小三岁有余,人小腿短,常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吕洞宾和谢云流的步伐。跟不上之时,又羞于开口求助,每每都会憋红了脸,落后他二人一大截。

谢云流起初总觉得李忘生便是个拖油瓶,是个顶天的笨蛋,什么事都不会不说,还总要他分心去照看。

他私下里找吕洞宾抱怨过不止一回,吕洞宾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随后摸着他的头道:“云流,你也是做兄长的人了,总要对师弟多些照顾,私下找师父抱怨,成何体统。”

谢云流咬紧牙根握紧拳头,心里听进了吕洞宾的话,面上却是摆出一张小孩子的臭脸,冷冷地道:“我照顾他,谁来照顾我。”

吕洞宾轻轻巧巧地许诺道:“你对忘生好了,以后忘生长大了,自然也会对你好,也会照顾你。”

“哼,就他?”谢云流不屑一顾:“等他长大能照顾我,要等到何年何月。况且以我的资质,以他的资质,等以后我成为一代大侠行侠仗义之时,他只怕连剑都抬不动。日后行走江湖,人们只会说他是我谢云流的师弟,可不会说我是他李忘生的师兄。师父,依我看,只有我照顾他的,没有他照顾我的。”

“云流,你与忘生既能成为师兄弟,可见你二人皆与我有缘,亦彼此有缘,你这样看不上他,便是磋磨你二人间的缘分。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为师尚且不敢妄言未来定然有大作为,你小小年纪,怎敢口出狂言。再者道,并非要武力在你之上才能照顾你,未来你做大侠行走江湖,若无人替你留守后方,你便可算是漂泊无依,如浮萍无根。你今日看不上忘生,岂知他日或需忘生帮扶。”

吕洞宾说的话,谢云流不能完全听懂,可他听得懂吕洞宾话中对他的贬低和对李忘生的期许,这让谢云流气上心头,瞪着眼睛怒视吕洞宾,而后把剑狠狠一摔,高声道:“师父既然看不上我,我也不做你徒弟了,李忘生的师兄,谁愿做谁便去做!”

他把话说完,扭头要去,却见李忘生站在门口,怯生生扒着门框,眼圈红红。谢云流干脆冷哼一声,甩着手出了门,把喊着“师兄”的李忘生远远甩在身后。

“后来多亏师弟来寻,不然我二人就应如师父所说,由我亲自断了我们之间的缘分。”谢云流感叹道:“我也算是师父的亲弟子,却顽劣不好学,没学得师父的洒脱,却不知从何处学了一身自大与傲气。”

李忘生却不赞同谢云流这话,他反驳道:“师兄自小跟随师父,人人夸是天才,如今刚过弱冠便扬名江湖,收徒无数,可见你当日该有这份自信。况师兄昔日年幼,我又被师父托付给师兄,师兄自该恼怒。”

“忘生不嫌我做错许多事,我却不能不对忘生说句抱歉。”谢云流举杯:“今日既说起往事,择日不如撞日,我向忘生道歉。忘生请满饮此杯。”

李忘生找到谢云流时,谢云流坐在河边发呆。他本是孤儿,如吕洞宾所说,无根之浮萍罢,如今贸然负气而去,根本寻不到去处。

彼时扬州三月春,夜间风凉,吹得河岸边的柳条打着卷,白生生的柳絮四处乱飞,像下了小雪。

谢云流口中叼着一根柳枝,在春风里狠狠打了个喷嚏,不知是被柳絮钻了鼻子,还是受了寒。他揉了揉鼻子,嘟嘟喃喃着站起来,却见李忘生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布包。

李忘生匆匆看了谢云流一眼,换得谢云流一个白眼,随后便惴惴不安,不敢上前。他小声喊了声“师兄”,听谢云流不说话,便大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着凉了?”

他把怀中的布包解开,展开一件锦缎长衫道:“这是我在家穿过的衣服,带了出来,师父也不知道,你快穿上。”

他一边说着,一团东西从长衫中滚了下来。谢云流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包子并几两碎银。

吕洞宾并不会刻意给谢云流零花,他平日里也未积得几个钱,这些银子,大约也是李忘生从家中带来的。他还在想着要不要接受李忘生的好意,李忘生已弯腰捡了包子和碎银,小跑到他身边,垫着脚为他披上衣服。

谢云流更是生气,他甩开李忘生的手,抓过衣服摔在地上,怒骂道:“你都听见我在师父面前说了你的坏话,还巴巴来给我送衣服送银两送吃的,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没了自尊?”

李忘生抬眼看着谢云流,小声道:“我听见了你的话,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看不上我。可师兄是从小跟着师父的,我离了师父有家可回,师兄该怎么办?”

他向谢云流道歉,随即保证道:“我明日便跟师父说去,只说我受不了苦,想回家了,师兄你今日在外面寻个住处,明日再回去找师父,这样可好?”

谢云流大怒,可对着李忘生的一腔好意,他却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小声抱怨道:“我都这样说了,你还不生气,你怎么一点自尊也没有。”

他转过头,一屁股又坐回河堤边,又拍了拍旁边,却不说一句话。

李忘生抱着衣服坐到李忘生身旁,轻声道:“师兄骂了我,我很生气,可是师兄对我的好,我也记在心里。师兄帮我洗衣,替我背行李,帮我处理脚上的伤口,做这些的都是师兄。”

“你真是烦死了,跟师父一样,就是话多。”谢云流别扭道。他抢过李忘生抱着的衣服给自己披上,却依旧抬着下巴,嘴硬道:“师父不来向我道歉,我是不会回去的。”

回答他的是李忘生的一大个喷嚏。

谢云流“哼”了一声,分了大半衣服给李忘生,纵是李忘生再三说自己只是吸进了柳絮,他却一句不听。

他二人回到住处时夜已深,吕洞宾见了他们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吩咐道:“快些去歇息,明日我们要南下,要起大早。”

“说来惭愧,时至今日,我仍未向师父道歉。我少时做了许多蠢事,师父宽怀不计较,我却不敢忘怀。每每想起,总是分外愧疚。”谢云流感慨道。

李忘生却道“师父不会放在心上,可师兄确实该向师父道歉的。不止是师兄,我亦然。我二人做出许多蠢事,全赖师父包容,也亏师父不嫌我二人愚笨,努力教养长大。从前不知师父用心良苦,如今自己收了徒弟,才知道教养一个小孩有多艰辛。”

“是了。”谢云流应和道:“此番带风儿下山,就如同当年你我二人跟随师父行走江湖一般,也是事事为风儿忧心。风儿同我一样无父无母,性格也与我相仿。我常常担忧,若是风儿也和我少时一样自傲倔强,我又该如何。我少时还有你在身边时时规劝,风儿却只有他自己一人。”

“这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李忘生感慨道:“索性师兄如今常留纯阳宫中,宫中也有风儿许多同龄师兄弟,他大约不会同师兄一样罢。”李忘生调侃道。

谢云流却是叹息连连:“我自小便识人不清,许是被师父捡到便用尽了毕生好运,昔日看不见你对我好,而后更是错交挚友,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不说,还会连累了你与师父,还有整个纯阳。多亏师父将我带回,我自与那人断了联系不必说,日后也无颜再入江湖,只安心在纯阳宫教养弟子罢。”

他又举杯,与李忘生共饮一杯,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幼时之事说道谢云流与李重茂的往来,直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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