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李忘生久违地早早醒来。

隔了一张炕桌的床铺空空荡荡,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李忘生这才想起来,谢云流此番回纯阳,过了两夜便又匆匆下山,只把洛风留下,反倒像是刻意送洛风回来一样。他也不说要去做什么,只知道是有些急事要办,一刻也等不了。

如今算来,谢云流已下山好些日子,李忘生不免记挂。

窗外的天蒙蒙的黑,像罩着一层黑雾,朦胧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李忘生如往常一样洗漱出门,到殿中进香,与负责洒扫的弟子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往山门处去,想要开了山门迎接香客。

他在往山门去的路上遇到了洛风。洛风今年不过八岁,可他仍在襁褓之时便被谢云流捡到,而后做了谢云流的徒弟。那时谢云流也才十五岁,虽再三推辞说年纪尚轻,功夫不深,做不得洛风的师父,可吕洞宾却只是捋着胡子,只说洛风该与谢云流有缘。于是洛风在纯阳宫建派之初便做了第二代的首位弟子,被谢云流和李忘生一手带大,李忘生与他也算关系亲密。

洛风素日寡言少语,性格却如谢云流所言一样,有他少时的影子。李忘生一面叫住洛风,一面思索着,他似乎什么时候与谢云流谈论过洛风的事,可欲细想,又记不清楚,像是在梦里一样。

洛风已走到跟前,恭敬道:“师叔。”

李忘生来不及多想,应了一声,随即关切问道:“你回华山已有些日子,可适应些了?”

洛风回答一板一眼,只答了句:“已适应了。”静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师祖、两位师叔,还有师弟们都对我十分关心。我有不懂的,有忘了的,都热心教我,我很是感动。”

“那便好。”李忘生点头道:“你师父下山办事,不知何时回来,你但凡有事,寻我或是寻你师祖,都是一样的。”

洛风连忙道谢。

他二人都是话不多的性格,说了两句话,便一路沉默到了山门。山门处负责接待香客的弟子们已准备就绪,只等李忘生一声令下,便开山门。

李忘生只当今日与往日一样,待打开山门,却见外头虽围满了人,但进香的香客却一个也无。李忘生不由得奇怪,上前几步朗声道:“各位信众,可进纯阳宫进香。”

他说了话,却没人有动作。面前的人低声交头接耳,更有甚者躲在人群后面朝他指指点点。

李忘生只得提高声音,重复道:“各位信众,可进纯阳宫进香了。”

有个大胆的男子高声问道:“你们这就是纯阳宫?韦逆之子的好友谢云流就是你们纯阳宫的人?”

他的话说得奇怪,加上带了谢云流了名字,李忘生和洛风对视一眼,纷纷都看向男子。

男子见无人反驳,越发来了兴致,大声道:“谁还敢来你们纯阳宫进香。如今朝廷正派人抓捕谢云流,我们若是再跟你们纯阳宫扯上关系,怕是也要大祸临头。”

周围的人纷纷应和,七嘴八舌地,吵的李忘生头疼。他像是只听见了“朝廷抓捕谢云流”七个字,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被迎面的雪风一吹,好不容易寻得半点清明,却发现弟子们也随香客的话乱个不停。

李忘生连忙高喊了几声“肃静”,转过头,却见洛风呆呆立在门边,旁边的弟子都离他远远的,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风儿?风儿?”李忘生叫了他两声,洛风却是猛然回神,也不回应李忘生,只扒开人群,匆匆冲上石阶。

李忘生来不及多与他说话,周围的弟子乱作一团,他接连呵斥了几个嚷嚷得最大声的弟子,然后理清了秩序,留下几个素来老实的弟子看守山门。

今日大约不会有香客进香了,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纵是素日里诚心的香客,如今也生怕自己与纯阳扯上关系,遭了灭门的灾祸。

李忘生脚步忙乱,不顾回应周围与他打招呼的弟子,径直去了吕洞宾清修的屋子。

吕洞宾盘腿坐在三清祖师相前闭眼念经,听到李忘生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只问道:“忘生,你来寻我可有事?”

李忘生不由得停下脚步,轻声道:“师父,师兄的事,您知道了吗?”

“你是为云流的事而来?”吕洞宾缓缓睁开眼道:“罢了,你进来,关了门罢。”

李忘生闻言,轻手轻脚进屋。这边他合拢屋门,那头东次间的门便被一人推开。他转头看去,却见谢云流站在门边,垂着头低声道:“师弟,许久不见了。”

吕洞宾叹息道:“你二人既有话,便坐下说。”

李忘生闻言,忙拖来蒲团摆在吕洞宾身后,与谢云流各自坐下。他轻声问谢云流道:“师兄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回屋中睡。”

谢云流小声回道:“昨夜见往山后来的,怕身后跟着追兵,只能扮做小道童来寻师父。”

“那他们说的话……”李忘生急忙问道:“那些外头围着的人,说朝廷派人捉拿你的话……”

“都是真的。”谢云流痛苦地抱住头,低声重复道:“都是真的。”

他抬头看向李忘生,眼里全是血丝,须发凌乱,显然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与上次回来之时,意气风发的大侠模样大相径庭。

“师弟,我好像惹了大麻烦。我行走江湖时的知交好友,如今成了逆贼。我因与他交好,也被归为他一党之人。”

“那师兄此番下山也是为这位友人办事吗?”李忘生问道。

谢云流点头,复又摇头道:“是,也不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我在为谁办事,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

他松开手,看着布满手掌的茧子,轻声道:“我从跟随师父学武,寒冬酷暑,不敢有一日松懈,只盼有朝一日成为一代大侠,行侠仗义之外,也能过些自在日子。带领风儿下山的日子里,我也尽全力教导风儿同我一样,做正义之事。”

“可事到如今,我竟不知,我所做的所谓正义之事,是否受人诱导,是否真为正义。”

“师兄。”李忘生觉察出谢云流的不对,叫住他认真道:“师兄行走江湖的经验比我多,事情的是非曲折自当也有自己的看法,你所做之事,自然也有你自己的道理,切勿为一件事便否定了自己所做的所有的事。”

回答他的却是谢云流自嘲般的轻笑。谢云流苦涩道:“都说行走江湖,可我走了一遭,却不止自己惹上了麻烦,更害了师父与你,害了整个纯阳。我该是纯阳的罪人。”

他如此说话,李忘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另起个话题说道:“师兄回来,好好休整之后也该去看看风儿。刚我与风儿一同去了山门,风儿听了外头人的胡话,如今很是担忧你。”

谢云流听他提了洛风,打起了些精神,想了半天,却是又泄了气道:“风儿性格与我相似,他得知他师父成了罪犯,只怕对我心灰意冷,我无颜见他。”

他越说越沮丧,最后整个人几乎蜷缩在蒲团上,喃喃自语着什么。李忘生连连喊他,又去扶他,却抵不过他着魔般地低吟。

吕洞宾不得不一掌击在谢云流的背后,沉声说道:“云流,你一路劳累,该好好休息。”

谢云流顿了顿,直起身来,却是目光呆滞,也不与吕洞宾和李忘生说话,直直走进了东次间。

李忘生看他躺下,又回头看向吕洞宾,轻声问道:“师兄他,可还会好?”

吕洞宾沉吟片刻道:“约是受得打击有些大,先好好休息了再做打算。”

“那事情可还有转圜的余地?”李忘生又问。

吕洞宾只是摇头道:“今上为人,只怕困难。”

“罢了,事情未到最后一步,且静观其变。”吕洞宾叹息几声,吩咐李忘生道:“香客们既已知道此时,弟子们也该知道,忘生,你还需召集宫中弟子,安抚人心,若是真有留不住的,便使他散了去。”

他又吩咐了几件事,李忘生一一应下,自去安排不提。忙碌了一日,直待月出,才惊觉想起自己未去看望谢云流,也未去寻找洛风。他踏着月色去了,吕洞宾的屋门紧闭,洛风却已随静虚弟子们一道安置了,李忘生只能回了自己的屋子,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忽又想起昨日的梦。

或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或许谢云流在李重茂的事中掺和不深,或许今上只是想要杀鸡儆猴,或许只要谢云流从此留在华山,不入江湖,他便还能保全性命。

李忘生平躺在炕上,满怀期待地想着。他的思绪越飘越远,像是飘到山门,想到今早遇见洛风之时,他想起的和谢云流谈论的洛风的事,李重茂的事,都是在梦中发生的。他和谢云流匆匆别过,还没机会好好说说话。

月光透过窗户,李忘生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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