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大小姐,别逛了,我们该去找执刃汇报贾管事的……”

“嘘!”宫紫商唰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拎着裙摆蹑手蹑脚走进一条巷子,扒在墙边鬼鬼祟祟地朝里探头。

“大小姐,咱不玩了成吗?”金繁重重地叹了口气,跟了过去,刚要继续劝,就被宫紫商掰着头往外伸,“哎哟大小姐别那么大力,痛痛痛……诶?那不是角公子和徵公子吗?”

“让我瞧瞧他们在干什么呢?”宫紫商松开金繁,两只手握成圈怼在眼前,一边观察一边啧舌道,“嚯,暗天化夜之下搂搂抱抱,你侬我侬,成何体统!”

“暗天化夜?”

“哎呀金繁你真笨,暗天化夜,就是光天化日的反义词啊,这都不懂。”

金繁差点被口水呛到,一时间分辨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这么说。

“天呐我没看错吧!”宫紫商突然激动地往前蹿了两步,“金繁,金繁你快看,宫远徵是不是哭了?”

“不会吧?”金繁也开始好奇了,“徵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流血不流泪。”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宫紫商啧啧称奇,“宫尚角手里的手帕是给他擦眼泪用的吧,看起来都能拧出水了,不愧是宫远徵,不哭则已一哭惊人。”

金繁定睛一看,发现她说的还真没错。

“小可怜哦,哭得姐姐心都碎了——你说都是姓宫的人,怎么宫子羽哭起来就那么豪放呢,看看我们远徵弟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果然和貌美如花的本小姐是一脉相承的亲姐弟,谁见了不想去好好安慰他一番……”

金繁看着她毫不犹豫往反方向迈的脚,满脸迷惑:“你不是要去安慰徵公子吗,为什么往后走?”

“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信了?”宫紫商顺势挎上他胳膊,拽着他离开巷子,“我俩有谁名字是宫尚角吗?显然没有吧。要是被宫远徵发现除了宫尚角还有我们俩看到他哭了,你猜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拿暗器扎我们,然后往我商宫下泻药,往你身上下毒药?”

“大小姐英明。”金繁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加快了脚步。

“那必须的,”宫紫商健步如飞的同时还能把脑袋死死焊在金繁的肩膀上,“人家可是集智慧、才华、气质和美貌于一身的绝世大美女~”

她的人离开了,猖狂的笑声却还在空中回荡。

“方才那是,大小姐在笑吗?”金往踩上屋檐,惊疑不定。

“是吧?”金复紧跟着他,“除了大小姐,还有谁的笑声会这般……出众。”

“公子!角公子!”金往瞄到了下方漫步走出的二人,赶忙一跃而下,抱拳行礼,金复紧随其后,“属下来迟,望公子恕罪。”

“无妨。”宫远徵的脸被大氅的兜帽遮得严严实实,只从洁白狐绒的挤簇中露出下巴和艳得有些不正常的嘴唇。

“公子,您的声音怎么变沙哑了,”金往担心地上前一步,“不会是受风着凉了吧?”

宫远徵微微扬起头,冷冷地斜睨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攥着宫尚角的袖角走出小巷。金往敏锐地捕捉到他红肿的眼皮,很快猜出发生了什么,顿时闭上嘴不再吱声。

“这就要回了,不继续玩了吗?”

宫远徵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吧,”宫尚角稍稍撩起兜帽,点了点他又变得水淋淋的脸,“怎么还在哭啊?我可没有干的手帕给你用了。”

“我有,”宫远徵哽咽着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抹掉脸上的泪,郁闷地努了努嘴,“哥哥,不是我要哭的,不知为何止不住。”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宫尚角一时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将将掩住笑意,对着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两个侍卫吩咐,“去买点零嘴,等会送到徵宫去。”

“等等,”宫远徵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听说谷中有个什么王家糕点铺,你们带点那儿的桂花糕来。”

“是,徵公子。”

……

徵宫。

“宫子羽查到贾管事家里了。”宫远徵已经止了泪,不过一双眼睛还红得像兔子,“哥哥觉得,他需要多久才能找出无名?”

“试炼第三关。”宫尚角沉吟了一阵,缓声道,“如若未能在这之前做到,那这执刃之位,他确实担不起。”

“呵,若他没有那个实力,就算是老执刃也无话可说。”宫远徵冷哼一声,口吻嘲弄,“执刃之位,本就该给哥哥,他宫子羽也配?”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宫尚角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起其他,“远徵弟弟,寒冬尚盛,多添衣。”

“不用,”宫远徵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怕冷的人,不是我。”

“……阿嚏!”宫子羽连打三个喷嚏,感觉冷风从鼻子一路冲进大脑,他狠狠打了个哆嗦,把披风裹得更紧,“怎么回事,我不会是要得风寒了吧?”

“那我叫厨房做碗姜汤给你。”刚送完宫紫商回来坐在他对面的金繁说着站了起来。

“不不不,不用,你坐下,”宫子羽忙挥手阻拦,“事还没说完,喂!我不喝姜汤!”

金繁没有给他阻拦的机会,他讪讪地收回手,琢磨起刚得知的消息。

‘贾管事的妻儿都已经搬走了,就在老执刃和少主被毒死前一个月。他们的邻居大娘说,有人在我和大小姐去以前也找上门过。’

‘据说,贾管事的儿子曾经得过重病,最后被宫门的大夫治好了,奇怪的是,他痊愈之后变得力大无穷……’

先前去贾管事家里的人应当是宫尚角派的,但大病初愈后力大无穷,着实怪异。这天下有什么神药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改变人的体质?

宫子羽认为其中定有不对。

不一会儿,金繁回来了,面带犹疑。

“摆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宫子羽打量打量他,惊讶道,“见鬼了?”

“不是见鬼……但也差不多,”金繁眉头挤出个“川”字,“我刚才看到金叙了。”

“金叙?不应该啊,你看错了吧。”宫子羽心下一惊,下意识否认,可看着金繁的神情不似玩笑,脸色也凝重下去,“他身为父亲的贴身红玉侍,父亲去世,按照宫门规矩理应返回后山待命,没有召令不得擅自行动,怎么可能出现在前山。”

“以我的眼力,不会有错。”金繁仔细思索,笃定地说,“我看到他是在对面屋檐往北侧的方向去。”

“北侧,北侧的方向……”

前山中,整体院落坐北朝南,执刃殿位于中心位置,是宫门长阶连通的第一座殿堂。长老院在其后,徵宫、角宫分别在长老院后右方、后左方,角宫稍靠前,再后依次是商、羽二宫,其中商宫最靠近后山。按照金繁所说以及羽宫方位,加上红玉侍卫不能随意出入宫门,那金叙只能是去长老院、执刃殿或者徵宫。

宫子羽反复斟酌,举棋不定,按常理而言金叙极大可能是奉长老旨意出动,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徵宫有关。

“走,去徵宫问问这世上有何药物能使人病愈后力大无穷。还有宫紫商不是说宫远徵哭了吗?”他兴致勃勃地做了决定,“顺便看看热闹。”

“到底是顺便看热闹,还是顺便问问题?”金繁发出由衷的疑问。

“话怎么那么多,你去不去?”

“确定要现在去吗?”金繁扒住门框,顶着一张发绿的苦瓜脸,“徵公子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

“怕什么,”宫子羽硬着头皮说,“见机行事懂不懂?”

“呵呵,我不懂。”

“算了,”宫子羽在门口站住,装模作样地看看天,咳了两声,“大晚上的我们还是别去打扰远徵弟弟了,人家还在长身体,缺觉不好。”

金繁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人活着,就是从心,你说是吧。”

这厢宫子羽恼羞成怒一脚把金繁踹出门去,那边金叙从屋顶之上不声不响跳入庭院,落在了一棵参天古树旁,正是徵宫院中的老槐树。他对守在正殿门口的金复、金往点点头,径直朝一旁的西侧殿而去。

金往和金复对视一眼,推开门,向宫远徵和宫尚角禀报这件事。

“看来和哥哥想的一样。”宫远徵若有所思地说,“宫子羽三天内必会进行第二关试炼,我这徵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若你不喜这番动静,就让他们去角宫。”

“无碍,”宫远徵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羞赧,纠结之色跃然脸上,“只不过徵宫无用的空房实在不多,这样一来……我之后大抵是要多去角宫叨扰哥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徵宫人少,但药圃、花田和草木药材之类体量很大,空房比起其他宫确是不多,但也是绰绰有余的。这样说不过是宫远徵想多与哥哥相处的私心促使罢了。

“你愿意来怎么算是叨扰?直接住下也不妨事。夜已深,远徵弟弟早些休息吧。”宫尚角笑着站起来,在宫远徵脑袋上揉了一把,“我回角宫了。”

他转身要离开,谁想袖子倏地一沉,明明是极小的力度,却让宫尚角驻足留在原地,垂眼去看埋头佯装若无其事但手指攥得死紧的始作俑者。

“怎么了?”他眼里浮现出笑意,轻声问道。

宫远徵没听出哥哥话里的纵容,只暗暗懊恼不该鲁莽动作,还没想出挽留兄长的借口手就先大脑一步扯住了晃过眼前的袖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宫远徵绞尽脑汁试图翻出点合理的藉词,奈何想到的全是些听起来幼稚而潦草的由头。他向来寡欲于口舌之辩,与人交谈要么夹枪带棒阴阳怪气,要么直言快语不拐弯抹角,平日里与宫尚角说上几句软话已是极限,那些个堪称明摆着宣告自己就是舍不得哥哥的黏人精的话哪里说得出口。

他迟疑地松了力道,心想要不算了,他十七了,已过了可以放肆不懂事的年纪。

不过是多年心结解开情绪激荡下心生留恋,总害怕这是一场幻想,想让能给予他安全感的人多陪他一会罢了。他与哥哥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半会,再者他早就不是畏惧孤单的孩童,要他直说自己不舍兄长离开,未免太过矫情肉麻了些……

况且宫尚角忙了一天,晚上还陪他去旧尘山谷逛了这么久,实在劳累,他不该让哥哥再耗费心神才是。

思及此他放开了宫尚角的袖角,说:“没事。哥,很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那我走了?”宫尚角作势向外走了两步,见他就那么乖乖坐在那看着他,无奈地停了下来,“真不拦我啊,你呀,为何老是这个性子。”

宫远徵不明就里地眨眨眼,一脸茫然。

长年累月在外与人打交道,积攒下最多的便是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经验,宫尚角如今对付老江湖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读懂宫远徵脸上刻意收敛的不安和踌躇自是毫不费力。

看得越真切越让宫尚角有叹息的冲动,父母双亡对宫远徵来说终究是个极大的缺憾,是难以治愈的心伤。他难以想象出没有依靠倚仗的宫远徵这么多年是如何摸爬滚打跌跌撞撞把自己养大,每次试图勾画,都觉疼惜不已,一颗心皱成一团。

有人遭遇磋磨会跌断双腿一蹶不振,有人却能把受过的苦和痛尽数变成厚重坚硬的茧与刺,包裹住柔嫩的内里固守住自己继续前行,也阻挡住了外界所有的好与不好。

因此宫远徵极其迟钝,迟钝到十年皆困于莫须有的罪名囚牢,但偏巧他的灵魂是被剥了皮的肉,敏感异常,一阵徐徐微风拂过都能使其中伤。

若他彻头彻尾是显示在众人眼中的那般强悍刁蛮、乖张凶戾,宫尚角尚且能放下心,但宫远徵在他面前是那样懂事那样听话,乖巧得不行,叫人见了就觉得心怜,情不自禁操心起他是否会被欺负、被哄骗。他希望宫远徵更张扬些,嚣张跋扈也没关系。

威名赫赫的徵宫宫主在宫尚角眼里亦只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少年郎,还是个孩子,他便总念着要常照护,想着远徵弟弟年幼成孤,往年又无甚长辈管顾,他这个做哥哥的多宠着纵着点又有何妨?

宫尚角一贯是怎么想就怎么做,这一次自然不例外,将手伸到宫远徵脸前,捉住他犹犹豫豫搭上的手指拉起了人。

“远徵弟弟不是说日后要常来叨扰吗,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来角宫吧,我早先便差人给你安排了房间,你且安心住一晚,权当作提前适应了。”宫尚角牢牢握着他的手,听似是问句,实则并无询问之意,这种带命令意味的话语恰恰让心中忐忑的宫远徵迅速抛下了惶然,一双瞪圆的眼亮晶晶地望着兄长。

“我听哥哥的!”宫远徵又惊又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急切地一口应下,生怕宫尚角反悔一般,脱口而出后方觉失态,忙装回稳重模样,唯有在宫尚角掌心动来动去的手指泄露了他的高兴,“天色已晚,哥哥,我们这就去角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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