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叛徒

爆炸来得极其猛烈。

被留在外面的带路工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爆炸的冲击波席卷。

火浪如怒涛翻卷,顷刻间便将人类脆弱的躯体吞没。

吉克下意识缩手挡在面前,心想:他早该意识到的。

一个宁死不肯屈服的人,怎会甘心把整间档案室的情报拱手相让?

焚烧炉能烧掉的终究有限,最直接也最彻底的方式,当然是把整个档案室炸掉。

快捷,干脆,毫不留情。

“莱妮!”吉克怒吼出声,但回应他的只有烟尘与烈火。

他迈出一步,试图靠近。

但还未踏进几米,兽之巨人厚重的皮毛便被灼热气流瞬间点燃。他眉头一拧,猛地退了回来,胸腔剧烈起伏,面部肌肉抽动。

“别过去了,”内心深处某个声音低语道,“她早就死了。”

难道还没习惯吗?

上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战友,下一秒就死在了炮火之下,被炸裂成千百片,连一具残尸都拼凑不齐。

莱妮·洛兰又有什么不同?她不过是个年轻的研究员,不是铠之巨人,连战士都不是,她只是个普通人。

难道就因为她头脑好,就能以血肉之躯抵挡炸弹吗?

吉克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麻木感慢慢爬上来,像胸口压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思绪开始钝化,呼吸变得机械,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成火焰与灰烬。

但……

他低下头,看着兽之巨人被烧得焦黑绽裂的皮肉。

不行。

哪怕真的已经死了,她也不该就这么消失。

不该什么都不剩。

——好歹,该有点东西留下来吧?

一截残肢,一只烧焦的眼镜框,一页染血的纸……什么都好。

他总得带点什么回去,哪怕只是告诉马加特她死了,告诉他们:“我们并肩作战过。”

他们不是搭档吗?

吉克深吸一口气,滚烫的气流灼烧着他的呼吸道,他本能地感觉到兽之巨人已经无法在此处停留太久了。

但他还是走了进去。一米、两米——火舌舔舐着巨人的皮肤,留下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他的肌肉开始变形,骨骼发出不详的轻响,整个巨人形态都在摇摇欲坠。

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火焰翻腾间诞生的错觉,是余烬和浓烟在他瞳孔里烧出的幻象。可那道身影没有消散,反而越走越近,逆着热浪、穿过碎石与瓦砾,脚步虽踉跄,却无比坚定。

不是错觉。

虽然已经被炸得不像样子,但那的确是人,那是真实的——莱妮·洛兰。

她的制服已被烧毁大半,裸露在外的身体已看不出皮肤存在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那是几乎不可能维持行动能力的伤势,但她还站着。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痛呼,甚至没有一丝呻吟。那双只剩下半边的脸仿佛早已丧失了表达痛苦的能力,连呼吸都在燃烧的空气中变得断断续续,可她依然站着。

那只尚存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吉克,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还站在那里。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却仍死死抱着一卷已焦黄起皱的文件,几近残破,但保护得分毫不差——仿佛那才是她此刻唯一的生命支点。

即便以他无数次踏过战场的经验,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那不是研究员应有的执念,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生命力。

那是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一头咬着目标不肯松口的怪物。

莱妮脚下一歪,几乎要倒。吉克反应极快,巨掌稳稳托住她,只感到掌心的体温已近灼热,皮肤几乎与血肉融为一体。

“耶格尔……”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计划……有变……”

吉克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小心翼翼将她捧到耳边。

她的视线已逐渐模糊,“把这里炸干净……我们、内部有……叛徒!”

话说完,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下去,仿佛火焰终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燃料。

“莱妮!”吉克有些慌乱,他用巨大的头颅贴近掌心血肉模糊的人,直到听见她的心跳——杂乱、微弱,但确实存在,如风中残烛,但尚未熄灭。

吉克咬了咬牙,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狠意。他扫了一眼四周,浓烟与火焰还未完全熄灭,房屋深处传来坍塌的轰鸣。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缓缓站起身,将昏迷的莱妮护在颈侧,转身奔向弹药仓库。

几分钟后,山谷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黑烟冲上夜空,整座军工厂在远方化为废墟。

……

雷贝利欧,马莱第九军医院。

夜晚时分,走廊尽头的灯光昏黄。铁门紧闭,门后弥漫着烧灼药剂与凝固血液的味道,像战场的残影,挥之不去。

军医摘下手套,面色疲惫。他将染血手套丢进废物箱,转身推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中校。

马加特简洁地敬了个礼:“辛苦了。情况如何?”

两人是多年熟识,军医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情况暂时稳定。但后续的恢复——老实说,我不抱太大希望。”

马加特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冷峻地看着他。

“说具体点。”

军医缓缓点头,“三度烧伤覆盖体表面积43%。右眼及半边面部组织被高温灼伤,可能永久失明。上呼吸道灼伤仍在处理,肺部出现明显炎症反应。伴有多处骨裂和肌肉撕裂。精神处于极度紧绷后的深度昏迷。”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马加特眉头紧锁:“她还能醒过来吗?”

“这种伤势都没死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从地狱里爬回来。”医生摇了摇头,又加上一句,“但要是醒了……疼痛、视力丧失、呼吸受限,再加上皮肤再生过程中的排异反应……她要承受的,可能比死更艰难。”

马加特沉默了许久,脸色沉得像铁。

医生拍拍他肩膀,语气缓了几分:“你该准备退役申请的相关手续了。”

“……啊。”马加特低声应了一句,隔了许久,等到医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才又补上一句,“要是能顺利通过的话。”

病房内,寂静得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跳动声。

月色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边,被医生诊断为“深度昏迷”的病人,指尖轻轻动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微不可闻的一声低哑呼吸。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只还保有视力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透出一丝冰冷的清明。眼底没有迷茫,没有惊慌,只有冷静——以及某种不容辩驳的意志力。

菈娜·戴巴,醒了。

麻醉的药效比预想中褪去得更快,巨人持有者的体质加快了药物的代谢。

她缓缓扫视四周。

鼻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血的气味,病床四角悬挂着标准化的点滴架,墙上悬着马莱军的军徽,窗外传来远处军号微弱的回音。

她扭头,床头摆放着一份未拆封的报告,编号是标准的马莱军部规制。

墙面洁白、无装饰,灯光冷淡、略显昏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勾勒出熟悉的铁制窗框和巡逻士兵的影子。

一切细节都在向她昭示:

这里是马莱的医院,是军方的控制区域。

确认安全。

她那只未被烧毁的眼缓缓闭上,终于卸下防备。

接着,她开始在脑海中梳理昏迷前的记忆:细节虽有偏差,但整体仍基本在掌控之中,只有些许漏洞需要收尾。

那个她一直匿名联络的情报主管——她早知道此人并不忠于米特尔,只是靠着对马莱的憎恨在行动。可她也没料到,对方竟敢冒着整间军工厂都被炸上天的风险,在档案室内布下炸弹。

在发现炸弹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般地启动了战锤巨人特有的体外结晶技术,将护甲般的结晶在极短时间内覆盖胸腹与脊柱。

这不是首次尝试。

早在数次私下的试验中,她就已摸清了自身战锤之力的边界与本体脆弱性的分布——她知道,只要最关键的脊髓中枢不受毁灭性冲击,就算头颅被炸飞、心脏被贯穿,她也有办法活下来。

她从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真正令她忧虑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那位仍在外等待的“搭档”——吉克·耶格尔。

他是兽之巨人的持有者,是马莱手中最关键、最不可替代的战术资产之一。

如果爆炸引发连锁反应,点燃尚未转移的反巨人弹药——一旦吉克也被波及、陨命,那位在此次行动中提出计划、主导执行、最终导致智慧巨人流失的“莱妮·洛兰”,将顷刻间从功臣沦为罪人,遭受军政系统无情的清算。

‘莱妮’或许可以牺牲,但菈娜·戴巴绝不能。

于是她在那一瞬间作出决断。

战锤巨人的结晶如盾墙般从体表疾速生长,精准覆盖胸腹与脊柱,化作立体几何结构向四周迅速延展。它将爆炸冲击强行压缩、重定向,并最终牢牢限制在一个可控的狭窄范围内。

这一行为救了她的命,也守住了任务的最底线——但代价,是彻底封死了她自身的退路。

战锤结晶的展开极为耗能,且在与外部环境接触时会短暂留下独特的痕迹结构。

她已无力撤离,更无法像以往那样,将所有蛛丝马迹一并清除。

她被困在爆炸的正中心,身体遭受重度烧伤,意识模糊,连最后的撤离都只能依赖那位同样身处险境的“搭档”。

这一次,她只能赌——或者说,信赖。

事后发展证明,耶格尔确实如她诱导的那样,动用了弹药,对整座军工厂实施了二次打击。那一击将大半结构夷为平地,将一切痕迹掩埋于尘土之下。

但他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短短一日的接触中,她利用手头掌握的全部情报,将自己精心伪装成一个足以赢得他信任的形象:酷似前任兽之巨人库沙瓦的装束、冷静聪慧的头脑、敢于以身犯险的胆识,以及——那几乎是他从未真正体会过的,来自“战友”的信赖与尊重。

这些,足以让他在一场任务中将她视为真正的搭档,配合默契、毫无保留。

但,这是否足以让他忽略某些可疑之处?在关键时刻替她对军方隐瞒真相?

菈娜,亦即“莱妮”,无法确定。

果然,下次再见时,还得试探一番。

所谓“搭档”——名义而已,绝不可掉以轻心。

所谓‘叛徒’——既指对国家,又指对战友。

吉克:我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并肩作战过!

菈娜:名义上的搭档而已。

……可怜的小猴,就这样被玩弄在股掌之上(默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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